女人听了一笑,“要说对动物的感性,那就只有猎人最有资格了,而我们塔兰蒂诺正是以猎人起的家。”
她站起来,走到房间的窗口,掀开窗帘,大敞,后从中间打开木窗,外头绵雨滴答依旧,却偶尔有几匹马飞奔而过,似乎是官兵。马声急促,仿佛在急切地搜寻着某人。
“到了父母那一代,他们也许厌倦了不断杀戮动物,转而跑去经商。塔兰蒂诺家就是在父母那一代通过经商起来的。什么动物都捕杀,在我还是几岁的时候,经常被带到丛林里,动物的死状就像在我脑壳上拍打进去的铁钉子,永远挥之不去。它们被箭击中,肚皮裂开,肠子像一滩泥浆一样滑出到草地上。脚摔断,脑壳摔碎摔裂,脑髓暴露在艳阳天之下。它们失去了生命,就像一盏灯突然熄灭一样,不作任何道别,不被任何人祈祷。”
“试想一下,我们杀人,又与杀动物有何区别呢?”
“我们站在霸凌者的角度去看待自觉低一等的生物,把他们看成没有任何道德准则的第三者,我们没有任何内疚,就像喝水一样将锋利物刺入软肉,击碎骨头。我们安然离开。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被洗脑,把他们看成了不为人的物件。顿然醒悟之时,剩下的惟有跌入地狱。”
凯瑟琳把手搭在湿漉漉的窗台,用她嫩白的手指轻触窗台聚集起来的小水团。
“父亲参军的第一天就顿然醒悟了。他杀不了人,又不能当逃兵,只能躲到战线背后当医生。他知道怎么救伤残的动物,救伤残的人没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救有血有肉的一条生命。救得起来的人,能抬剑的最终还是要被送上战场,不能抬剑的,可以回来,可人生在他们眼里大都已经完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以免丢了亲人的脸。”
她陷入回忆,身体似乎紧绷了起来。
“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来信说他很难撑再下去了,很难。他想要得到救赎。母亲看了信,毅然决然动身去前线找父亲。那时候吉尔娜还小,兄长又有继承家业的重任在身,唯独我是自由的,我决定随同母亲一起去,为的就是希望能了解父亲一直在做的工作。”
“十三和十四岁那两年,我们仨就是在横河以北到横河以南的左右徘徊之中度过人生最令人震撼的两年。太多人死去,太多人活着却又生不如死,最后甘愿自己了结自己的性命。太多人乞求着我,却又咒骂着我,甚至还咒骂着整个世界。本非他们所愿,却在不愿中终结。血,肉,内脏,仿佛日常见到的阔碗瓢盆,拿在手里视若无睹,丢到一边手也不抖。习惯了缝针,也习惯了止血。习惯了盖布,也习惯了埋葬。”
“父亲因为母亲的到来而情绪稳定了,却在第二年因摩尔军的夜袭被杀。母亲也被俘虏,而我却藏在酒桶里躲过了一劫。是父亲把我塞入酒桶里的。我被命令道,不能说话,一句也不能说,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儿,凯瑟琳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
“第二天萨鲁芬的军队攻了回来,摩尔军却早已安全撤出。我在半路上被救了回去。他们把我遣送回林中城,并在半年后,也就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告知我,母亲被俘虏之后一直待在摩尔军中,因受到严重凌辱而于一个月前自杀了,自杀日距离攻下所在城池仅有数天的时间。”
沉默于窗口的雨中钻进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丝难以掩盖的霉味。
“抱歉。”汉克斯说。
“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干的。”
“我不知道,可我就是想道歉,就算我留着萨鲁芬人的血,甚至若是原汁原味的萨鲁芬人,我也想为此而道歉。”
“为这个世界的愚昧道歉么?”凯瑟琳凄惨一笑,又很快恢复了从容。“这种事早已无所谓,不说母亲她是否真的受过凌辱,是否已经死去,或许只是萨鲁芬高层为了加大仇恨所定制的洗脑策略,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杳无音讯,世界如沧茫大海,无论再怎么主动去找也是枉费心机,是时候从过去的枷锁里走出来了。”
“走出来。”汉克斯重复。
女人点头,“走出来并非叫人忘记,而是把它们像纸揉捏成一团一样揉捏,塞入脑海的袋子里,不要再摊平。”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怜悯动物?因为本质上是一样的啊,父母的死,红兔的存亡,都是一样的啊。战争,大概是人类最不可理喻却又显得最理所当然的一大罪恶,和红兔被捕猎的罪恶是一样的啊。”
“罪恶。”汉克斯咀嚼。
“是的,所以你想承担这份纠正最不可理喻却又显得最理所当然的罪恶,你可能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一点论谁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我知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决定尝试一番?而不是靠着你出色的能力带着公主殿下回到摩尔?”
汉克斯坚定地点点头,眼神射出两道如海平线那般直的光,向着塔兰蒂诺的长女。
她能感受到那种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明白了。”她说。
就在这时,雨声作为背景,马车轱辘撞击石地板的声音混杂凌乱的马蹄声,急切地由小至大,像急风骤雨般停落在附近。
凯瑟琳关窗,走回来。她说,他们回来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