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墨与梦(1 / 2)清韵公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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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孙原悄然起身,看了看临时添置的床榻,只见伊人尤梦,青丝长散,美得令人窒息。

他压了压被角,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新炭,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钻了出去。

他未曾看见,出门的那一刹那,一双明亮眼眸悄然睁开,远远注视。

甫出客房,却见正对面的客房也钻出来一人,发冠半歪,手里还拿着发簪,看着外袍也不甚整齐,两人甫一对视,都呆了。

那人愣了一下,却连忙冲这边一拱手,裹着外袍,匆匆地往院子外头奔去。

孙原眉头大皱,颍川藏书阁客房不多,按许靖说得,倒也并无许多人长住,昨日入住时,却并不知道这一圈住房中竟然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人。

孙原与心然、林紫夜共居一室,射援等人知晓其中也未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事情,却也都咸口不言,只做不知。因为身份不同,孙原便在客房中最好的一处,两侧便是袁涣、射坚两人的居处,往外再是桓范、射援等人,倒也清静。唯独不知道这对面竟然还有住着人。

孙原心中颇为惊讶,他知道这藏书阁除了心然、紫夜二女外,再无其他女眷。许靖远离许家,这藏书阁便算是他的住所,他夫人自然是住在主室之中,故而再不该有其他女子出现。此刻那人衣衫不整奔出来,倒是让孙原踌躇了几分。按理讲,颍川藏书阁乃是贤德之处,不当有登徒子贸然行事。只是这般模样,难免不让人起疑。

摇了摇头,孙原心道:“罢了,那人年纪不大,人不风流枉少年,还是去做早食罢。”心思已定,孙原便理了理衣衫,他未着冠,便这么披散着长发,往外而去。

他本不知庖厨在何处,故而起得早,好好找找。不过偌大地方倒也难不住他,便在屋檐上四顾一番,窥准了方向便飞身而去。

甫一落地,便见得刚才那人从里头出来,孙原长发飞散,自天而降,倒把这位惊得不小。

“鬼啊!”

孙原脸色大变,唯恐他惊了其他人,一把扯住他衣袍,飞身进了庖厨。

“我……你……这……”那人被吓得不轻,自言自语好一阵才算缓和下来。

“孙大人,他日你若是这般早期,还请着冠束发,免得惊了人。”那人翻着白眼,显然大为埋怨。

孙原也是有些惊讶,上下一打量,才明白这人为何着冠却不仔细束发便出了门。反问道:“这位认识我?”

“自然、自然。”那人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作了一揖道:“昨日刚回来,便听文休说了,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大人路经此处。”

孙原才想起来昨天许靖说他与一位和洽长住藏书阁,心想必是眼前这位。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和洽盛名之士,当初许劭、许靖两位儒士以“月旦评”知名,后来许劭“拔樊子昭而抑许文休”,使得兄弟二人反目相对。樊子昭本是小商贩,年已六十,许劭给予如此评价,便有官员聘他入府,也算的一段佳话。而世人以“汝南樊子昭”与“汝南和阳士”并称,和洽和阳士之名可谓不亚“平舆二龙”,实在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德性。

“在下和洽和阳士见过大人。”

“果然是和先生。”孙原心下摇头,面上却是连连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便这么对视了半晌,又看看自己,不禁同时笑起来——恐怕,两人都与鬼差不多模样。

和洽年纪恐怕也就二十二三,孙原也不客气,道:“阳士兄起得倒早,怎么直奔这庖厨来了?”

一听孙原称兄,和洽心里倒是了解几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封疆大吏了,苦笑道:“谁让我那房中多了一位惹不起的人呢?”

孙原仔细一听,才知道和洽前几日出门,昨天与一位颍川奇才同回藏书阁。两人路上无事,便命题打赌,输了便不准吃一餐饭,和洽连输三局,昨天已饿了一整天,如今饿得睡不着,便顾不得形象,清晨便衣衫不整从房中奔出来,到庖厨里找吃的。

听完事情经过,便是孙原也忍俊不禁,本想嘲笑一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却又怕和洽生出不快,正好自己要做早食,笑道:“罢了,我要做早食,阳士兄不嫌弃,便将就用一餐吧。”

“大人也会做饭食?”和洽大为吃惊,素闻“君子远庖厨”,实在不知道这位孙太守为何要自己下厨。

眼见得孙原动手清锅净灶,卷袖动手,和洽又是吃惊,接着便是暗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待我吃饱喝足,早和你一较高下!”

正笑间,却听“吱呀”一声,厨门大开,一阵寒风涌入,一身墨色衣衫出现在门前:

“和阳士!你竟敢偷吃?”

孙原抬眉看着这个人,高冠博带,一身墨色衣衫,腰畔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眉宇间自然一道脱俗的痞气,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剑客,又似辗转千年的智者,星眸凝神,仿佛一眼已看透世态种种。

和洽却被这人吓了一惊,登时如丧妣考,一副哀怨模样,叫道:“郭奉孝,你是鬼啊!”

孙原不禁哑然失笑,这和洽恐怕是天生胆小怕鬼,有点奇怪的现象便说是“鬼”,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怕是要被整得惨。转头看向这位和洽口中的“颍川奇才”郭奉孝,却好像是早就知道和洽会是这般模样一般,只是嘴角带笑,并不多话。

“汝南和阳士名声远播,能把他逼得一天不吃,果真是颍川奇才郭奉孝做的事情。”

听得出孙原话中笑意,郭奉孝转头看着他,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先看到你这只‘鬼’,才把我叫做‘鬼’。”

孙原眉头一挑,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若不是你饿了他一天,怕是也不会吓到这个地步。”

和洽自然听得出两人话中的争锋意味,连忙苦笑道:“冬日清晨,不能好好说话么?”

郭嘉笑了笑,眼神中尽是睥睨之色:“说你‘俗’你不信,人生在世多不如意,若不找些乐子岂不是与自己作对?”

“是、是,我俗、我俗。”和洽一脸生无可恋,眼神却直勾勾看着孙原的动作。

孙原虽然是一直看着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是不停。颍山上无它,多半是山间野生野生的芥菜、冬葵之类,还有几颗不知道是谁弄来的冬笋,看着很是新鲜,孙原自是不肯放过,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得干净,隔壁阴房看见了吊了一排的腊味,取了一吊腊猪腿,便拿过厨房里的菜刀,“砰”地一声直接剁了上去。

和洽陡然瞪大了双眼,这哪里是堂堂封疆大吏,分明就是一个村野屠夫嘛!

旁边郭嘉却是瞧得出神,直勾勾地看着孙原手中的动作。

先是灶上生了火,烧了一锅开水,取了木制器皿盛了小碗粳米蒸了,孙原再掉头准备蔬菜。这时节哪有什么青菜可以吃,无非是芥菜细细地切成碎末,用开水焯了,淋上些咸肉酱细细拌匀。再把冬笋、腊肉切成一般大小的块头,用热水泡着笋块,又专门切了几块腊肉,入锅焯了一下,连同那碗粳米饭,递给和洽。

“看来阳士兄饿得不行,先吃些吧。”

和洽一把抢过,连连点头:“多谢多谢。”也不管不顾身边两人,躲到别处大块朵颐去了。

“你要不要来一碗?”孙原冲郭嘉挑了挑眉毛,笑道,“看着颍川藏书阁这腊肉也‘藏’得不错。”

郭嘉本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孙原问他,才微微笑起来:

“美食可待,嘉愿候之。”——那意思分明就是:我可不像和阳士那般好哄骗!

孙原不禁哈哈笑起来,这个郭嘉郭奉孝,当真可爱得紧。手上功夫不闲,乘着一锅开水,又蒸了一盆小米,又翻出写葱、姜、蒜来,切了葱段、姜片。另起一锅小灶,热了铁锅,下了腊肉,化开了油,便加了笋块,炒至半熟,便加了小半锅开水,盖了盖儿,便去找些酱菜了。

这边郭嘉嗅了嗅鼻子,小声道:“好香、好香……”

有汉一朝,寻常百姓家多食用酱菜、腌菜、腊味、卤味之类,一来便于储存,二来也即食即取,再者也罕有食材可用。孙原找了半晌,才看见几缸腌菜,用土封了,放在角落里。打开一闻,味道着实有些重。孙原皱着眉头取了些盐腌的菘菜(小白菜),回来时却发现郭嘉从外头飘然进来了。

在孙原惊讶的目光下,郭嘉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问道:“看看这些能食用么?”

孙原看得清楚,是十几颗菌子,看着郭嘉有些见识,并没有颜色鲜艳的菌子,竟然还有一块松露,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弄来的,点点头,便取来用水洗干净,用厨刀切块。

锅里的水早已经开了,去了锅盖,只见一片热气蒸腾,郭嘉用力嗅了嗅鼻子,只觉得越发香了。孙原把菌子下了锅,又扔了葱段姜片进去,又煮了会儿,便找来食箸把姜片、葱段一一拣出来。

郭嘉点点头道:“你倒是心细。”

“没什么。”孙原闻了闻锅里味道,随口答道:“只是紫夜素来不吃这些东西而已。”

郭嘉自然不知道“紫夜”是何人,多半也只是往院中女眷身上联想,也猜得出应该是随行的那位紫衣美人。

“看你这般模样,倒是个顾家的男子。”郭嘉斜倚门框,望向外头景色,旭日初升,这深山院落里已撒了一片光芒,信口说道:“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虎视眈眈了整整一夜。”

孙原手上一僵,目光却是不离这一锅炖汤,淡淡道:“许是想吃我做的汤想疯了,紧追不舍吧。”

“是么?”郭嘉转头过来,笑了笑,“那嘉真当好好尝一尝这锅好汤。”

“我可没准你喝我的汤。”孙原不搭理他,取过一樽食鼎,把肉块笋块盛出来,再把汤汁一勺一勺舀进去,最后把菌子一一摆放上去,郭嘉看去,只觉得那一樽汤当真是色香味形俱佳,美不胜收。

郭嘉又道:“不如我替你想个法子解决这些人,你让我喝汤如何?”

孙原白了他一眼:“你不笨,我也不笨。不给。”

郭嘉皱起眉头,道:“那我准你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情?难道你要来我魏郡当个掾属?”孙原哑然失笑,正摇头间,便听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行!”

孙原猛然抬头看着他,一口咬死:“好!”

旁边和洽不知从那里冒出来,捧着个空空如也的饭碗,用力地嗅了一下,惊讶道:“好香好香……”

汤出了锅,孙原便把腌菘菜切成段,入锅温热了,又把那块松露切片入锅同炒。最后把蒸好的小米饭和粳米饭一同盛出来,便算是做好了早食。

然而,等孙原端着食盘回房之时,竟然发现门口又被袁涣、射援这帮土匪给堵了。

“都让开,今天没有你们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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