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读过书,人也机灵,经常跟村里唱反调,文革的时候村书记有心要整他,把父亲关起来让他写检讨,当妇女主任的姐姐急得要命,连着劝父亲好好向村支书承认错误,父亲也是调皮满口答应下来,后来在全村的大会上,拿着张空白纸念了一大通,还有条有理的把书记气得是七窍生烟、暴跳如雷,村民们更是忍俊不禁,因为父亲家世代贫农,家庭成份好,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我上大学的时候,父亲讲起当年的往事,他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家里种田,听说宜昌正在修鸦官铁路,县里成立了宜都民兵师准备开赴宜昌,老家有很多人也参加了。父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民工出发的那天,跟家里打个招呼说到码头去送送。在船解开绳索的一霎那,父亲飞身上了船,从此改变了种田的命运,改变了自己的人生,父亲常跟我说,打定主意就去做,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鸦官铁路父亲表现得十分优秀,凭着在家里跟着广播学播音的能力,加上口齿伶俐,宜都民兵师不舍得让父亲去当民工,直接把父亲调入宣传队当播音员,父亲说那几年在宣传队跟着一干文化人学到了很多东西。70年的时候,县里特招演员,父亲凭着出众的相貌和扎实的语言文字功底,在众多应考者中脱颖而出,顺利吃上了皇粮,演起了样板戏。
文革期间,云池有个海军的2412基地,有次基地指战员来宜都观看县文工团的演出,父亲表现很出色,唱念做打样样全能,给基地的指战员留下深刻的印象,舰队的焦政委尤其赏识父亲,觉得父亲又聪明又机灵,硬要让父亲去当他的警卫员,父亲还受邀在基地住了几天。本以为这下可以当兵了,等焦政委派人到宜都县去调人时,县里说什么也不放人,并解释除了父亲调谁都可以,并不是故意为难,实在是当时父亲已经是县文工团的台柱子,好多样板戏还等着他演,那个年代革命任务高于一切,最后没有办法,焦政委走的时候还很是遗憾,父亲也很是心痛了一阵子。
0年代中期,文工团改制成县歌舞团后,父亲这批演员分流到文化战线各个单位,父亲还留在歌舞团,但已经不再演戏,而是在歌舞团下的剧场当经理,负责联系演出,平时放放电影什么的。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打破大锅饭,多劳多得的承包制也已经深入民心。剧场当时是差额拨款,不足部分要自己去挣。父亲脑筋活,带领手下人搞多种经营,在宜都创了好多第一:出租场地搞展销、购买街机开街电玩室、引进投影放录像,一年下来除了上交外,竟然还存余了十多万元。父亲和共和国同龄,长在红旗下,具有根深蒂固的红色思想,文化局是个穷单位没有额外的经费,局里找父亲借钱想买辆车,父亲二话不说,就将钱交给了局里,后来文化局买了辆万山的客车,局长明言,除了剧场的人能用,别人都不允许借用,为此我曾经笑话过父亲,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承包经营,多劳多得乃是天经地义,干嘛不作为资金发了啊?父亲却说,单位已经给我发了工资,国家现在困难,这些钱是给国家挣得,搞得我都不好说什么了。后来剧场扩建,因资金困难,好多年没有完工,所有人没有事可干,父亲作为休息只拿一半的工资,还很有几年一分钱没拿到,他居然也不去反映,真是无语,只能说***思想教导得太好了。
父亲身材高大,面廓方圆,说话条条有理,举止看着很有领导的风范,因此很多人误以为他曾经是大领导,现在退休了,还有很多初识的人这样说,每次父亲就摇摇手笑笑,不置可否。父亲曾经跟我讲过一个笑话,他在当经理的时候办的电玩室,电玩上的游戏如果玩的时间长了、玩厌了后就要及时更换电路板,这种电路板不便宜,而且整个湖北都没有,当年只有到湖南长沙专门的市场去调换,以前这个工作都是父亲单独去长沙去办的。有回局领导跟父亲说想跟着一起去长沙考察考察,领导发了话,父亲当然同意了,两个领导西装革履,挽着公文包,三人就一起去了长沙。在长沙把事情办妥,考察也完毕后,父亲和领导就踏上了回程的路。快中午时,就在国道旁边的餐馆吃顿便饭,父亲和领导们入座后,服务员就拿着单子上来点菜。瞅瞅父亲三人后,那服务员客气的对着父亲说“领导,您们吃点什么?”
“别问我,你问我们领导想吃点什么吧。”父亲一边说一边指着两位领导。
“瞧您说的,您虽然穿着普通,但这相貌、这举止谈吐,我一眼就看出您是领导,这两位是您的部下吧,您就别客气啦!”服务员笑盈盈的说道。
父亲尴尬的望着两位领导,领导很是恼怒,但又没有由头发泄出来。
“小白,您就点吧。”一位领导发话了。
“好吧,听领导的。”父亲这才不情愿的拿着菜单点起菜来。
后来听父亲说,以后局里有任何需要抛头露面的事,再也不喊父亲了,当然父亲也乐得逍遥。
从小到大,父亲没有打过我和妹妹,但并不代表父亲没有脾气,在这一点儿上,父亲曾经告诉我,对人要和气,不要挑事儿,但是如果有人欺负到头上,要么不动,动手就让他记住教训。我亲眼见过父亲在大院里一个人打两个社会青年,两个小混混在看电影前买票的时候嘴里不干不净的,父亲刚开始没说什么,那两混混仗着人多又是混社会的,继续挑衅,父亲勃然大怒,一拳就打倒一个,另一个上来帮忙,没几下又被干翻在地,最后两人求饶才放过他们,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打人,没想到脾气一向温和的父亲也有发飙的时候。
父亲一辈子不求人,而且不巴结领导,经常实话实说,得罪了不少局领导,但碍于父亲的业务能力非常强,却又不得不用他。曾经有个局领导喝醉后在剧场发酒疯,没道理的批评父亲工作不称职,父亲一怒之下,拿着剧场的钥匙砸在他身上,“谁干得好谁干”,结果第二天,这领导清醒后又特意来赔礼道歉,父亲才收回了钥匙。
那个年代流行子女接班,子女毕业后父母就在自己的工作单位找领导解决子女就业问题,所以现在很多单位的工作人员你问他父母是哪个单位退休的,多半会说和他一个单位,就是这个由来。我和妹妹都是考上大学然后自已找工作的,父亲根本没有找过组织,这在过去那个年代不说绝无仅有,也是非常罕见的,虽然他有很多亲戚和朋友都是宜都市的大领导或者是各个局的局长,父亲却从来不愿意去麻烦他们,而且告诫我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转眼间父亲已经退休十年了,除了平时送孙女上学,多半时间还是闲不下来,社区的舞蹈队请他去排练、乡村的文艺演出请他去主持、老年人协会请他去教唱歌,现在老家人又请父亲去主持《白氏家谱》的修订,父亲说“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有文化、有修养、颇具正义感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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