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处于魔怔中,他好像已顾不得自己的致命伤,踉踉跄跄晃了几晃,摸到腰刀抽了出来。
他听到了马蹄声。自远而近的马蹄声并不急促,但在静夜中特别清晰。他抬起眼,隐约看到有人马的影子往这边来。
“今夜若不是延光那老货多事,某本该也在纵马巡城,又怎会吃了眼前这女子的亏。真是冤孽,想我好端端一条汉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李万临死之际思绪更乱,加之伤重不支,终于再也无力提刀杀人,咚地一声朝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地上,胸脯从剧烈的起伏到渐渐没了动静。
宋若昭不知李万是死了还是暂时昏过去,她惊魂未定,但也听到了马蹄声。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三骑人马往这边来,并且依稀能辨出那兜鍪的轮廓。既是守城将领,她反倒平静下来,不喊不叫,只手脚并用地爬到路中央,让自己处于亮堂堂的月光中。
果然,当先一骑应是看到了她,猛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随从,驰到宋若昭跟前,轻声喝问起缘由。
宋若昭在这个风波跌宕的夜晚,最后遇到的,是普王李谊。
李谊的生父昭靖太子,与德宗同为代宗之子,大历年间封王。德宗非常喜欢这个皇侄,在弟弟过世后,当时还未登基的德宗,将李谊收为养子。建中元年,德宗授李谊为泾原节度大使,出镇泾原,后淮西李希烈谋反,德宗又封李谊为诸军行营兵马都元帅。因当时哥舒翰出兵平希烈之叛,李谊的封号便由原来的舒王迁为普王。
普王这般受器重,颇引来了满朝上下的一些猜测。毕竟,连太子李诵都一直呆在少阳院,未曾这样四处历练过。年轻的普王嗅到了一些风雨的气息,若说人极之位对他毫无诱惑,自是不可能。但前朝太多欲速则不达的故事,令他懂得谨慎静观。出镇的时日里,他甚至都未曾与藩镇的高级将领们喝过一场酒,倒是对德宗派来的监军中贵人们礼遇有加,全无厌嫌之色。回到长安,他本来又要遵循圣意、去与东边平叛战场的哥舒曜会合,不料泾师之变骤起,家奴来报丹凤楼危急,他提剑驰马便冲入大明宫,正巧遇到德宗与太子仓促往玄武门去。普王一路护驾,终于也进了奉天城。
入城之后,才出现了真正微妙的情形。原本太子李诵常在内朝,普王李谊出使诸藩,这皇家的正牌储君与亲王,并无同时出现在一处舞台的机会。而现下,朝官虎将们的眼睛,都盯着圣上的这两个儿子,试图从他们每日的起居出行,来判断圣意。
可是,太子和普王,最终均未得到登城督战的旨意。除了议事,他们被要求呆在各自的临时住处。这对堂兄弟都松了口气,彼此的家奴偶有来往问安。今日大捷,普王趁着德宗心情好,主动提出去太子处探望新生的小皇孙。
普王与太子略饮了一杯薄酒,彼此斟酌着分寸,讨论了一番不怕叫人听去的军国大事,这患难中兄弟善悌、共护圣驾的文章便作得很像样子了。
告辞返回的普王,骑在马上心事重重,不觉在奉天城内兜起了圈子,直到遇见眼前这桩人命案。
事实上,他已经认出了宋若昭。她随王叔文护送小李淳入城时,他远远地见过此女。他听说她是王良娣的族人,便以为大约也寄宿于太子、太子妃处,今日喝酒时还留意一番那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清丽身影。
此时,经历大险的若昭,再不敢有任何隐瞒,将所遭遇之劫和盘托出。
普王走到李万跟前,附身细辨。一旁的家奴禀道:“确已死了。”又对已经艰难站起来的宋若昭道:“还不向殿下行礼!”
普王转过身,盯着面色惶惑的若昭道:“此人是这几日与令狐将军在一道的彭州李司马,你可识得?”
宋若昭摇头。
普王心中冷笑:“怪道彭州今岁进献颇丰,原来最大的贡品是这个李司马。”
他王府僚佐中颇有善于打探宗室秘闻之人,延光公主的行为举止,普王早知一二。现下听宋若昭说这李万从客邸出来,他自然明白了大概。
他见宋若昭惊魂甫定的模样,觉得妙龄女子这神情如醇酒般很教人受用。他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到那柄带血的匕首上。
“这是西羌人常用的兵刃,你怎会有?”
“回殿下,是妾的,妾的友人所赠。”
“哦,本王曾出镇泾原,因此识得边地的这些器物。”普王道。
宋若昭心中一动,不知这普王和皇甫珩可有交情。但她此时渐渐恢复镇定,思忖道:这王爷说加害我的人是彭州司马,一个外放官员为何会去延光公主府?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一心要杀我,定是因我见着了他的面貌。
普王见宋若昭蹙眉思索,明白此女虽力弱,但不愚痴。他脑子里飞速地盘算一番,想开了一些关节,忽然一阵得意。真要感谢这宋氏和她手里的匕首,李万这小小的彭州司马死不足惜,但他李谊撞见了这事,却是可以第一个到圣上御前禀明的。
他轻声但正色道:“你定是明白自己为何会遇险了?”
宋若昭因听说普王出使过泾原,不由放松戒备,直言相问:“妾猜测,是否因为李司马怕他夜入客邸之事,被宣扬出去?”
普王叹口气,变了温和的口吻道:“莫担心,你于护送皇孙有功,又是泽潞幕府子弟,圣上不会为了一个区区散官,真的治罪于你。只是此事,须尽早向陛下如实禀明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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