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感念她体贴,便又恢复如常神色。
王叔文冲阿眉做了个手势,阿眉明白,引着长裙曳地的宋若昭上了车驾。那是裴县令拨来的官驾,虽无锦绦装饰,倒也宽敞。
见若昭在车中坐稳,阿眉退开,别过脸来,正撞上皇甫珩的眼神。
她不知为何,蓦地有些尴尬,道:“萧妃宫里的人随车吧。”
一旁的王叔文知晓她以往之事,只道她怕触景生情而执意回避,忙道:“阿眉这几日照料唐安公主受累,不妨歇歇。”
皇甫珩点点头,向阿眉拱手道:“今日有劳。”
一行人离开刘家,不过一炷香便到了奉天城的官驿。
主礼的不是别个,正是有“内相”之称的翰林大学士陆贽。
李万意外命丧宋若昭之手,德宗虽有心捂着,不几日便被各怀鬼胎的普王和延光掀开,奉天朝堂上下早已人尽皆知。陆贽见到宋若昭,内心略略有些愧疚。他总想,若那夜自己能想个法子送这宋氏回到刘宅,是否便不会令她涉险。
陆学士自负正统,对于从德宗到太子的一切利益,都勉力维护,因此对于护卫了宗室血统李淳的宋若昭,也是有敬意的。只是今日他来主礼,还另有一份怜意。
作为德宗依仗的近臣,他如何不明白,亲迎之后,圣上便要派给皇甫珩一件差事,宋氏不过是被押在奉天的质妇罢了。
但二人立在他面前,陆贽又觉得眼前一亮,实为良配。如此相貌与气韵相谐的郎君与娘子,直如古早的诗句中所云一般,“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想起自己寻常写诗,说的都是禁宫风景,什么“雨露恩偏近,阳和色更浓”、“拥杖缘驰道,乘舆入建章”,写得瞻前顾后,藏着一点点颂圣媚上的意思,岂如天地间最发乎自然的男女之情这样赤诚纯美。
说是主礼,其实也简单,不过是说些儿郎伟岸、娘子淑徳、圣恩有察、赐尔佳缘之类。陆贽念完,等候在旁的薛涛向珩、昭二人奉上竹盘,剖成两半的瓢里已盛了萧妃所赠的米酒,是为共饮合卺。
崔宁身为仆射,品级颇高,不便观礼,先时与皇甫珩寒暄一番已离开。说好要来道喜的韦皋,却未出现。礼毕,诸人告辞时,若昭心细,唤住薛涛道:“有劳薛家小妹,请带酒与韦将军。”
时候已是戌时三刻,不独驿馆,就连整个奉天城,也又从白昼的兵荒马乱中归于宁静,只闻得远处城防下的刁斗之音。
驿丞引着皇甫珩与宋若昭进入驿馆东厢深处的一间上房。兵荒马乱的时日,奉天早已无商旅往来,驿丞好容易找来一匹陈年的青帛,让杂役挂在房门窗框上,取“碧庐”之意。
两名宫婢已先在屋中设衽,安置好了寝褥,此刻迎上来,帮着新人宽解连裳外衣。年长些的宫婢请二人坐于榻上,取出一段水莲红的丝线,恭敬道:“萧妃吩咐,礼曰,女子许嫁,缨。奴婢现将这红线系于娘子足腕之上,稍后请皇甫将军为娘子亲脱,并置于枕下。”
虽然习俗如此,但宋若昭想到片刻之后皇甫珩便会接触到自己的肌肤,不由满脸飞霞,宫婢为她系上红丝时,她甚至轻轻地哆嗦起来。
皇甫珩转过头,见她如此情状,于往日娴雅气度之外,又多了一分新鲜的慌乱,在油灯的绰绰光影下格外诱人,不由浑身一股热气上涌。
宫婢做完份内之事,知趣地行礼退下。房内登时又安静了些,宋若昭仿佛能听见身畔之人的心跳。
皇甫珩环顾四壁,先柔声道:“亲迎之日如此简薄,委屈你了。”
若昭低着头,语音却不弱:“怎地才月余,诸事已变得许多。”
“你可是觉得,未及禀过高堂便委身于我,毕竟仓促?”皇甫珩小心问道。
若昭抬眼,爱慕地望着郎君:“我情窦开蒙时,便秉持,姻缘二字,发乎情意。父亲开明,知我护我的心意,素来并不催我从人。他若知我心甘情愿做了你的妻室,也必嘉许。我方才的话,只是念及这乱世之中,你我竟能相遇,且安然成亲,真是感慨。”
皇甫珩揽过她的肩头:“一月前,我初见你时,没来由地便烦躁不堪,现在想来,是怕萍水相逢后便无缘再见。这几十日来,我也数经患乱,离你却愈来愈近,终得娶你为妻室。只愿上天既已如此厚待我皇甫珩,今后也须保佑你我二人白头到老。”
若昭浅笑:“你忠于君王,我忠于夫婿,这是礼之正统,上天为何不护佑你我?”
皇甫珩大怜,重重地将若昭揉进怀中,一手抚着她的秀发,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颏,便要吻上去。
若昭忙道:“莫忘解缨!”
“你我情深,理会那些俗礼作甚,我瞧这红线在你足上,好看得很。”皇甫珩嗓音已急促,再顾不得其他,怀抱着若昭倒在暖衾之上……
却说薛涛趁着宵禁之前回到城下,瞧着韦皋大帐灯火通明,便提着酒篮求见。
韦皋仗剑而立,紧锁双眉盯着眼前的沙图。于宋若昭,他既已放下,薛涛送来喜酒倒也未让他心中再起波澜。
他今日未亲去道喜,实则因为日入时分,传来两则驿报。一是自河东战场回撤勤王的大将军浑碱为了躲避京畿叛军,不得不在关内道数度迂回,但三日内已可抵达奉天北郊,与梁山的邠宁之师形成对奉天的双重护卫,姚濬的泾原军在朱泚援军到来之前,应更不敢轻举妄动。二是他的岳父、西川节度使张延赏通过韦平传来好消息,挡住粮饷之路的凤翔镇李楚琳,有往长安运兵的迹象,这也意味着蜀地的军资或可绕过凤翔镇抵达奉天城。
他盘算完翌日如何前往御前奏禀后,见已是玉兔东升,稍加思虑,还是直接回到了帐下。
此刻,他饮下薛涛斟上的酒,抬起双眸看着薛涛,见她娇艳如山花的小脸上不见任何疲惫,而是带着一丝期盼的兴奋。
韦皋心头一软。
他本想告诉她一件事,据韦平所言,她的父亲薛郧,在前往出使南诏的途中,染了瘴疠而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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