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执谊自进入神策军,便被李晟以幕宾之礼待之,有两名军卒料理日常起居。他们见韦执谊端庄体面地出去、又哭又闹地回来,也是吃了一惊。高振谦和地表明自己是普王的亲随后,令仆卒去膳棚做了醒酒汤,看着他们给韦执谊喂下,方才告辞离去。
韦执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慢慢醒透时,已是日上三竿。仆卒进来通报:“拾遗,天明时分普王带着那高孔目官又来了一趟,之后高孔目便一直守在帐外,说待您起身后,有话要和您说,可请他进来?”
韦执谊扶额回忆,渐渐想起昨夜在李晟帐中因为怒骂崔宁而失态。他虽知无论是李晟还是普王,都与崔宁有宿怨,仍为自己酒后失言而心有余悸,倒正想问问高振,自己还说了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速速请高孔目进来。”他一边吩咐仆从,一边下榻整理衣冠。
高振一脸难色地走到韦执谊跟前,拱手一礼,低着双目轻声道:“高某斗胆,请韦兄屏退仆从。”
韦执谊一怔,见他皱着双眉、神情凝重,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得挥挥手,让小卒们都退出帐外。
“韦兄,普王知你对他此行颇有误会,却并不怪罪于你,反敬你对圣上一腔忠义。昨夜他见你那般模样,既怪我口无遮拦说起崔仆射,又实在不忍向你瞒下一桩惨事。其实,令兄嫂当年客死益州,另有隐情……”
高振的声音越来越低,韦执谊听着听着,却一跤跌在榻上,如五雷轰顶。
他目眦欲裂,直直盯着高振道:“我如何信你,如何信普王殿下?”
“韦兄,”高振讲内情道完,仿佛卸下重担般,带着淡然而悲悯的口味向韦执谊道,“当年在军中家眷的宴饮后,暗地将令嫂掳入府内施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崔仆射,此等天大丑闻,后世史家能记,当今圣上却不能追究,否则置朝廷脸面于何地?这次若不是在奉天城内,崔仆射一再要圣上以排挤李怀光和开征间架税为由贬斥卢杞,圣上也不会勃然大怒,以此旧事来警告崔宁,不想却叫普王殿下听到。请学士静心回想整桩旧事,令兄是西川镇堂堂都虞侯,军中谁人不敬,谁敢欺辱令嫂?学士难道不觉得,若非崔仆射是罪魁祸首,怎地一镇之中会发生如此蹊跷的案子,而不被彻查?”
高振的话,循循善诱,又恰到好处,如在韦执谊心中点起一簇又一簇的火苗。
韦执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佩剑,那是兄长赴任蜀地之前留给他的。
“那么,我兄长是因何而死?”
高振无奈地摇头:“普王殿下也不知道。”
毡帐忽然一动,似乎一只大鸟驻足,又飞走。帐顶因之落下些许灰尘。借着从缝隙漏入的光线,韦执谊看到这些灰尘在空中飘来飘去。
“多么轻微啊,便这般久久难以落地。”韦执谊悲哀地想。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平静下来,向高振道:“请兄台引我去见普王殿下。”
……
大唐建中四年十一月末,朱泚叛军回撤、奉天之围得解的消息,自西向东、自北向南传了个到位。由于漕运被李希烈破坏,镇海节度使韩滉、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为表忠心,辗转运到蜀地的物资,都由剑南节度使、韦皋岳父张延赏接收,再往东北运到奉天。
已陆续有平民和低级军士饿死的奉天城,终于有了粮草。
更为喜人的消息是,朱泚在礼泉接战李怀光的朔方军,大败不敌,折兵损将逃回长安。据说,这场战役中,朔方军中的姚令言大义灭亲,一箭射中了自己的逆子姚濬,但姚濬还是被叛军中的泾原将卒救回营中。
朔方军就地扎营后,李怀光忙忙地向奉天派出急使通报战况,请求德宗允许自己与姚令言进奉天城奏对。
德宗李适,这位大唐帝国第九位天子、也是第三位从长安慌忙出逃的天子,此刻坐在奉天城的临时御殿之上,虽然面貌已然明显消瘦得如自己帝国中那些逃荒的饥民,却神采奕奕地正襟危坐,听完浑瑊汇报军情,又听赵赞汇报进城物资的清点情况。
“赵卿家,你这户部侍郎,总算又有事可做了。”德宗越听越高兴,忍不住打趣同样经历了半月饥馑、满脸菜齑色的赵赞。
继而,龙颜稍定,不紧不慢地向座下道:“李怀光要来见我,诸卿以为如何?”
崔宁自七骑冲阵的一役后,心内认定自己功高,并在李怀光勤王一事上最有发言权,待天子话音一落,便出列奏道:“朔方节度使力战勤王,且箭伤首逆,请陛下诏其入城嘉许,以为天下方镇典范。”
“首逆?崔仆射说的是姚濬那个竖子?陛下,这可奇了,首逆难道不是那已然退守西京的贼泚么,朔方军这一仗,难道伤了朱泚半根毫毛?”一旁的卢杞,阴阳怪气道。
“卢门郎,你还要如岁初那样,阻拦李怀光见陛下吗?”崔宁毫不退让,直刺卢杞。
“陛下,臣正有此意。李怀光不过腿脚快了一些,仗着朔方军人多势众胜了叛军一场。如今长安尚未收复,听说李晟的神策军已在东渭桥厉兵秣马,不时袭击城东叛军。江南和剑南的节度使们还在苦苦往中原运送军资。陛下若在此时先对李怀光加以殊荣,恐怕伤了神策军与其他亲藩的心呐。”卢杞言之凿凿。
“这有何难,将神策军、两浙、淮南、剑南的节度使们一同赏了便是。”崔宁不以为然道。
“咦,崔仆射,你这是要为陛下作主吗?”
“卢门郎,你!”
眼看俩人又吵将起来,德宗一阵厌烦,斥道:“两位卿家莫再争执,朕自有定夺。今日不再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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