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西城孙白门外,一乘马车卯时就已出门,沿着官家驰道浩荡西进。
按照迷雾山脉以东人士西行常理,马车到了黑水末端市镇处,游人就当改行水路,先从位列「江南十二水乡」之一的默然渡上船,经着支流转入湘江,直达衡阳,而无须行经多年来道路不靖的黑水沿岸。
然则行水路入湘须时甚久,许多江湖中人身有急事,宁可冒险穿越山脉。迷雾山上原住民未经教化,风气凶悍,然多不识武艺,难对寻常武夫造成威胁。黑山马贼中的江湖好手可就可怕得多了,配合轻骑进退灵活,曾耗死过几位名震江南的武道宗师。
可是真正让江湖人却步山路者,仍是近日来飞快崛起的狼山群盗。
连日以来,夹杂着多位无名硬手的狼群与怀湘山兵士屡次冲突,损折不多,同时派出人手从后进击,沿着黑水大肆抢掠村庄县城,使得怀湘山山主莫语大为头痛。位处湘境东部的岳麓书院甚至有门生传出风声,狼群于数次小争小闹后已然整装待发,日内就要直奔东方,突破迷雾山脉扫荡江南。不然为何近日来书院多了这许多挂单五院门人?
消息传开之后,一些江南武人惊惧不安之余,主动前赴湘境抗击狼群。一时之间,湘江之上登时挤满了大小船只,全是往西进发。江水滔滔,船舟奔流,实为江湖自禁武令后前所未有之奇观。
只是与江南接壤的湘南陆路,连日来始终冷冷清清,似是江湖人士刻意不与沿路黄庭分院接触。相比之下,名义上非是直属黄庭的岳麓受到反感较少,书院门生一心治学,不问江湖事的做派颇为外界敬重。
放眼尽是大船满布湘江,其中船与船间一道小缝隙处,一艘小舟灰扑扑的不被注目。外人就再眼光锐利,也想不到丁萦离开黄庭城,退去身边护卫暗部之后,却上了这半点不起眼的小船。其实这位暗部统领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就是光明正大地乘坐满载江湖客的宗门经营渡船,未必就有人认得他。
船舱之内,丁萦穿着一身灰色夜行衣,一头利落短发尽梳往后,腰带上插着一双寒铁判官笔,正是当年任职谢青阳近卫时的衣装。那时男子职务听起来重要,其实十分清闲,毕竟谢青阳修为高绝,纵有人杀穿暗部防线欺近身去,不见得就能伤了谢青阳一根头发。因此其时一日里大部份时间,丁萦只命暗部小心盯紧,自到藏书阁上读书修行。
某天下午,阳光猛烈好似一道道尖刀,丁萦取了本杂书走到楼阁深处,无意间遇见了不通音问多年的一名女子。
虽然脸上戴着自制的人皮面具,丁萦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星海楼诸人当中,唯独这个幼时便长得不好看的女子有股不同众人的阴郁气,往往让人敬而远之……可丁萦对她知道的更多。
他从小就对此感同身受。
纵是院内与丁萦说话最多的宁惜,也远远不曾看到男子的内心世界。正如暗部同窗们对男子外表的评价般,不美也不丑的平淡无奇,要是放到人群里,一下子便无影无踪,丁萦从头到尾好像个过客,却从没人对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感兴趣。
真容丑得不平凡的女子,反倒激起了一生以平凡为盾的男子的兴趣。路边眼见全不起眼的一头山鸡,心底总是梦想着浴火重生,涅盘成凤……至少凤凰们总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丁萦叹了口气,望向对面正自抚平脸上人皮的女子。
郑文贞自从借着那本藏书阁杂书学会了制作人皮面具,便极少在人前展露真颜。哪怕当初正是眼前男子不知从何门路,请出曾经效力飞影的前暗部伏杀宁惜,事后又一手为自己遮掩,郑文贞也绝不会轻易放下戒心。至于若要对自己不利,早就已经下手的李长天自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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