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忙补充道,
“蠲赈事情,若出自臣下所请,则思归于下,惟自皇上独断,则恩出自上,人心必然感悦,容臣等撰拟手敕,上请圣裁施行。”
万历帝的脸上这才隐约露出点儿笑意来,他露得很浅,是似乎生怕被人看去的那般浅。
“如此,便依先生所言。”
申时行立时跪下,与身后的许国和王锡爵一起叩头谢恩。
三人复站起后,许国又开口道,
“皇上圣谟睿盎,度越寻常,非臣等愚昧所能仰赞万一,此乃宗社生灵不胜之大幸。”
“臣退而深惟,窃以为百姓之有灾伤,如人身之有疾病,缓则治其本,急治其标。”
“圣谕所云之惩贪墨,理冤狱,此治本之说,万世不可易之常道也。”
“臣等所陈蠲、赈二端,此治标之论,一时不容已之微权也。”
“惟皇上兼举并行,则沟壑之民,有来苏之望矣。”
王锡爵道,
“贪墨之吏,苟得无耻,或以征收钱粮多扣欠余,或以问理词讼多收纸赎,或侵欺仓库官物,或吓取富民之赀财。”
“此等踪迹败露,怨声流传,司道官得察举之,抚按官得论劾之,近日申令甚严,计亦少有漏网者。”
“然吏弊尚有不止此,有罷软无为、因循岁月者有专弄虚文、不干实事者有炫耀才能、阿承取悦者有馈遗交结、奢侈糜费者,向来虽有严禁,未见看实奉行,此当并加惩创者也。”
“民间狱情,多有冤抑,或以偏私锻鍊,或以疑似罗织,或人命有微暧不明之情,或强盗有攀害无辜之弊,此等事虽结正,情可矜疑,则巡按一年审录,恤刑官五年审录,多从轻减,犹不至有覆盆者。”
“然冤抑尚不止此,有以匿名文帖发人阴私者,有以访察诬陷人大罪者,有刁徒教唆起威狡诈多端者,有罪人饰词越奏连累多人者,其类不一,其冤则同,此又当并加详察者也。”
“夫贪墨惩,则民无征求需索之苦,冤狱理,则民无咨叹怨叹之声,所以弭灾召和,或在于此。”
王锡爵附和完万历帝,忽然话锋一转,声援起申时行道,
“至于臣等所称蠲、赈之说,则昨年已蒙皇上特谕举行,今日当遵照前例推广圣泽,若圣谕所谓分别轻重者,尤为吃紧。”
“如果灾伤重大,颗粒无收,则当酌量起存,通融停减,其灾轻去处,不得混冒,仍查发见在仓库,或散谷,或煮粥,以济极贫之民。”
“如此,则海内苍生皆知君上之恩,不至有流离逃窜、起为盗贼者矣。”
“以上数事,条议虽在臣等,奉行则在诸司,尤望皇上亲涣德音,颁示特敕,使知王言之崇重,而不敢以止虚文相蒙,使知圣志之忧勤,而不敢以怠缓废事。”
王锡爵的这一通话,使得万历帝的神色逐渐和缓起来,
“王卿所言甚是,如此,则敕谕吏部、都察院,朕奉天子民,惟恐匹夫匹妇不得其所。”
“乃者南北水旱,灾诊频仍,百姓何辜,罹此酷罚?朕心悯焉不宁。”
“守令为民父母,以宣上德、达下情为职,乃者贪墨之吏,剥下罔上,肥己瘠民,或罢软废事,炫耀博名,侈费伤财,阿承取悦,朝廷虽有蠲赈,实惠不及于民。”
“其问断狱情,每多冤抑,抚按官亦不为虚心听理,淹禁日久,牵连多人,以致弊狱,情尤可矜,所以伤和致灾,皆由于此。”
“部院今后选择守令,毋用匪人,毋从不职,仍严饬各该抚按官,务在惩贪墨、理冤狱,举察所属,有犯必治,以称朕计安元、克谨天戒至意。”
“另敕户部,朕见南北异常,水旱特灾报日闻,小民流离困穷,殊可矜悯。”
“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若民生不宁,国计何赖?各该灾伤地方,蠲赈宜委举,但须分别轻重,务使实惠及民。”
“户部查照累年事例及节次明旨,如果灾重去处,酌起存本折减免分数,从优议恤,仍查见贮仓库银谷,放赈煮粥,许以便宜行事。”
“灾轻地方,止照常格,不得混报妄援,各该抚按、有司,毋得玩视民艰,壅阏德意。”
申时行躬身应下,他好不容易见万历帝宽容地说起一回民间疾苦,忙趁热打铁道,
“皇上仁心,臣等近见户部右侍郎孙丕扬题奏,黄河以北饥民食菜与草木,陕西富平蒲城同官诸县至食石矣,其石出于三县觜山,丕扬自取二斤,伏候皇上恭观。”
万历帝闻言,神情亦有动容。
孙丕扬一向清正廉洁,大明又一向主张异地为官,陕西富平县是孙丕扬的家乡,若非果有其事,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孙丕扬怎会在奏疏中为家乡明言伸张?
申时行接着道,
“今海内困于加派,其穷不减于食石之民也,臣等以为,皇上宜宽赋节用,效仿祖宗定赋定用,以宽民财力之政,罢额外征派及诸不急务,损上益下,以培苍生大命。”
万历帝点了点头,道,
“陕西频年饥荒,至以石为粮,朕甚悯念,已发帑遣官,多方赈救,先年不时徵取,一切停罢,务求理财裕民,为朝廷分忧,毋事空言。”
申时行忙呼英明,刚想再出谏言,就听万历帝忽然问道,
“对了,工部前抄没张居正房屋,曾否有人居住?如何久不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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