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就在附近,那林生按理说也该在附近不远处,只是说宁溪也要来这里,我有些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圈套,只是我身份低微,按说不会那么麻烦,瞧那殷华英气勃发,我心思一动,道:“也好,天寒地冻的,如果不觉得我冒昧,我自然乐意前往。”
殷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李多元阴沉一笑,道:“你是越发胆大了,算你有种。”我心生一计,道:“这里是大明的土地,我是锦衣卫,周围有许多兄弟跟随,有什么可怕的,殷小姐不像坏人,我自然相信,至于你嚒,嗨,姑且如此吧!”李多元一愣,道:“什么叫姑且如此?”
那边殷华咯咯直笑,我瞧李多元一本正经,心中好笑,脸上依旧平静,道:“姑且这样,我们一起过去,如此可好?”李多元瞪了我一眼,殷华已经开口道:“走吧,张总旗相信我们,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原来这帮人都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一个凹地里歇息,骆驼围成了墙,有几头还伤了腿,有人在包扎查看。他们支起一个敞开式的帐篷,里面拢起火来,巴图和殷周都在那里,坐着在毛墩子上,烤着羊肉,汪夫人也在那里,煮着茶水。
“张总旗,你来得好快呀!我们又见面了。”巴图开口笑道,殷周不等我开口,垂眼道:“鹰犬之所以是鹰犬,就因为它们飞得高,跑得快,好给主子报信!”
我顿觉脸上一热,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披着飞鱼服,不觉应声道:“就算是朝廷鹰犬,也总好过丧家之犬,至少我们还觉得有家可归,有事可为!”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殷华怔怔看着我,李多元满脸怒容,汪夫人停下水杯,而巴图则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殷周,殷周抬起头,默默看我一眼,继而又垂下头,道:“这位兄弟果然有见识,不错,流浪他乡俱是客,何必旧日相识?我们嘲笑你是鹰犬,我们何尝不是?世人哪个不是,风餐露宿,千里迢迢,农工渔桑,柴米油盐,都是如此呀!来来来,小兄弟,坐下喝杯水,一会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今日也算是有缘相识,他日不可期望再见呀!”
众人方笑,我见殷周极为客气,而殷华更是示意我坐下,我便坐了下来,道:“言语冒犯,还望先生包涵!”殷周一笑,道:“锦衣卫中的人,我也见过几个,小兄弟这样的人,确实是少见。是我无礼在前,彼此彼此吧!”我们不觉一笑,我环顾四周,除了那个李多元冷冷的站在一旁,盯着我,其余人都很坦然自若。
汪夫人早已经递过一杯水,笑盈盈道:“小兄弟是新入门的吧?看你英姿勃发,年纪轻轻就做了总旗,想必将来指挥使大人的位置都是你的了,来,姐姐以茶代酒,敬小兄弟一杯!”
我喝了一杯,汪夫人重新倒满,道:“昨夜就觉得你是个汉子,和其他人不同,小兄弟是哪里人氏?”
她的声音极为动听,我略抬头看看她,那是一张满是温情的脸,虽然眼角有细微皱纹,但目光如水,我回答道:“我是保定人,夫人来自哪里?”汪夫人睁大眼睛,看一眼巴图,道:“我也是保定人氏,不想我们竟然是老乡!”
十二岁时,自己和兄弟们便跟随父亲叔叔出门,那时大家在一起,虽然离家很远,至多思念母亲和祖父,如今却是孤身一人,每日按部就班忙着公事,虽然和一帮兄弟在一起,但内心的孤独还是有的。
如今汪夫人说了自己是保定人,我又惊又喜,凭空多了一份亲近,那殷周笑道:“原是乡党,确实难得!”汪夫人又给我倒杯茶,自己也满了一杯,道:“我们以茶代酒,算是相熟了。”
殷周不紧不慢道:“小兄弟,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答道:“奉命陪同侯爷府来这里,至于做什么,确实不知。”
殷华一旁道:“昨夜宁溪小姐不是说来这里,看什么显忠祠嚒!”我点点头,汪夫人笑道:“殷小姐果然心细,昨日确实听宁溪小姐说过,宁溪小姐怎么没一起过来?昨夜谈得很好,真让人想留住她!”
巴图道:“昨夜听殷先生和那位林公公谈土木堡,确实大开眼界。殷先生才华横溢,真是可惜了。”殷周呵呵一笑,道:“若说才华横溢,可惜的,未必是我呀!”
众人一愣,殷周看看四周,道:“林先生和我,昔日都是乡下秀才,本来指望走科举之路,中个举人,好改变前程。林先生可谓才高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他还偷摸习武,否则他也不能去你们东厂,这比起我来,不知好多少倍。我们家境贫寒,父母过世得早,我家就是我和妹妹,而他略好些,中了秀才,便娶妻生子。我们常常在一起参加科举,虽然自认学富五车,总归屡试不第。三十岁时候,我们便灰了心,我想做个私塾先生,或者做个幕僚,他却没有,而是自宫进了大内。可惜呀,堂堂男子汉,弄得如此,也罢,终归还是出人头地了!”巴图点点头,道:“这个确实难得,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毅力,去习武,去自宫,呵呵,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真的做不到!”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起那个王振,同样是中年入宫,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太监,而林生虽然和我只见过几面,但我还是感觉出这个人精明强干,没有寻常宦官们那种怪里怪气,如今听了他的身世,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中感叹,道:“世事无常,我们又能怎样?还不是顺其自然!”
他们听了,又是一愣,殷周道:“小兄弟年纪不大,怎么会有如此感慨?”殷华亦是投来关切的目光,我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叹林公公的命运!”
话音方落,有人笑道:“咱家有什么事情,能让大家如此挂怀!”来人正是林生,他健步如飞,身后跟着两人,转眼便到了这里。
李多元紧张地按住刀柄,我也下意识地站起来,林生用目光示意我冷静,殷周起身道:“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不知林先生,是来送我们的吗?”
林生道:“本来咱家是有公事的,忽然想到殷兄,确实不舍,便来这里,天可怜见,让咱家又见到殷兄了!”
继而又道:“咱家与殷兄乃是多年好友,许久没有见面,昨夜畅谈甚为感叹,殷兄依旧是二十年前的殷兄,可咱家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林先生,所谓命运多舛,大概如此吧!”
他说得颇为动情,引人侧目。而殷周已是满脸庄重,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林兄,二十年虽然匆匆,我们也是天各一方,万幸我们都会活着。您好歹执掌天下闻名的东厂,到哪里都是一马平川。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半世蹉跎,而我并不气馁,每日对酒当歌,醉卧榻上,与青山绿水同眠,与白云小鸟为友,岂不乐哉?”
林生点头,道:“闲云野鹤,天上人间,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咱家还要回京城,殷兄也要去塞外,一路多加保重,青山绿水在,相逢亦在途。保重,保重!”竟然两眼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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