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你并没有撒谎。”小姜端详着千面人鲜血淋漓的脸,又舒展开那张面皮,好奇地翻看。
“那是自然。”千面人强忍剧痛,赔笑着。
“原来也是个可怜的人。”观者中有人在唏嘘。
“放了他!他只是个替身!”多了些愤激的声音。
“那么真正的郑俨在哪里?”心思活络的人提出了疑问。
杂乱的呼喊逐渐凝聚为排山倒海的巨浪,“无罪”的辩护声从石阶一级级传来。初新并不觉得那声音很洪亮,他只感到刺耳。
“瞧,人们总是容易被煽动。”“公子”的独特嗓音透过他的青铜面具钻入初新耳中。
“你不信?”他见初新没有反应,站起身,拍了三下手,嘈杂的、充满回声的洞穴中,“公子”的掌声竟然清晰可辨。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诸位,他虽然不是郑俨,不代表他是无罪的,”“公子”尖锐的话语一传至千面人处,便吓得他一个激灵,“洛阳城近来的无头案都是他犯下的,他就是本该斩首的千面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的怜悯和同情化作被戏耍的愤怒和正义未执行的不甘,观者开始高喊“杀了他”,洞穴重新变成了喧哗的刑场。
“公子”坐下,指着混乱的局面对初新说道:“无需证据,不必解释,这就是你信仰的东西。”
初新冷冷道:“我所相信的并不是这样的东西。”
“弱者以道德制约强者,强者则用法律凌驾于弱者,充满谎言的时代,没有真相,只有解释。”
初新没有应答,他想看看小姜接下去的表现。
孩子处理事情的手段,有时是大人们也倾佩的,他希望小姜能意识到,不论是真实还是虚假,光凭几句话语就给一个人定罪是极荒谬的。
荒谬得就像这场审判一样。
小姜让他失望了。小姜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姜下达了杀死千面人的指令。
“这个孩子学得很快,他是个聪明的人。”“公子”从旁夸赞,在初新看来,这夸赞却似诛心之语。
“你好像很喜欢搬弄人心中的恶。”初新对此颇感厌恶,厌恶到不愿正眼看“公子”。
“看来你不是荀子的信徒,”“公子”对于激怒初新一事没有任何不快,反倒显出得意,“荀子相信人性本恶,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可以做出许多恶毒的事情。”
荀子是战国末年儒家学说的著名继承人,门下高足韩非、李斯皆是法家代表人物。与先贤孟子相反,他提倡“性恶论”,认为人生来就具种种玉望,极易引发混乱和争执。
这给了“公子”足够好的解释:“你说我在搬弄人心中的恶,不如承认人心本就是肮脏的。”
“肮脏?饿了想吃,困了想睡,累了想休息,看见钱想挣,这怎么能算肮脏?”
初新不认同“公子”的看法,因为人的天性就是如此,有玉望,有私心,不可算善,也不能论及恶。
“公子”笑了,他的逻辑开始完满:“那我问你,饿的时候只有一碗饭,却要三四个人分,这三四个人会怎么样?”
初新说不出口,一霎时有好几种答案浮现:平分,杀死一两人后再分,甚至一个人独吞。
平分恰恰是他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是不是领会我的意思了?”“公子”不再追问,而是继续欣赏着这场审判。
千面人的腿软了,裤子也被热流打湿,他静候着另一人的审判。
另一个人便是假尔朱荣,他遇事永远是一副颤巍巍的样子,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
小姜质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有人介绍道:“他是尔朱荣,镇压六镇起义的人就是他,他是个靠屠戮同胞攀高位的混蛋。”
有人补充道:“他娶了五六房侧妻,到处强抢民女,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
还有人义愤填膺地骂道:“我夫人就被他劫走了。”
哄笑声后,观者又高呼“杀了他”,声音比千面人时更响亮,大概刚才没有喊的人,现在也已如干草般被煽动被燃点,成燎原之势。
人呐,脆弱渺小的人,不辨黑白的人,活在谎言世界中的人。
“公子”笑着对初新说:“我还是要为他澄清的,因为他对我还有用。”
初新茫然地望着石台的受审者,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颠倒光暗,翻覆天地。”
“公子”直起身子,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彩,像云端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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