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是分行办公室保卫干事,比宋可军小几岁,看起来却显得更苍老一些,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宋可军记得,他儿子前些年得了一种不太好治的病,有生命危险,湖山各大医院都说治愈希望不大,劝他量力而行。老于不甘心,一股脑要救孩子,几次治疗下来家底就被掏光了。分行工会号召员工捐款资助,宋可军领着几个行长带头往捐款箱里放钱,全行员工及家属一共捐了二十多万,老于感激涕零,带着儿子一次次去北京求医,竟然真就把这病治好了,后来还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听到廖磊叫他,老于木呆呆的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张嘴喊了一句“宋行长!”嗓子便哽住了,宋可军使劲握了握他干柴般的双手,安慰道:“老于!家里都还好吧?”老于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哆里哆嗦的控制着音调:“好!宋行长,都好!孩子也很好,现在在北京上大学!”宋可军欣慰的点了点头,老于又继续说下去:“宋行长,我太感谢你了!我们全家都太感谢你了!当初如果没有分行的帮助,我们这个家就完了!”说到这里,老于好像是刚刚想起之前准备的词,伸手擦擦脸上的泪水,挺起了腰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顿的说道:“宋行长,您在分行这些年,给了我们大家很多关怀,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有不少都在困难的时候得到过分行的帮助。我代表我们大家,和我们的家人,感谢您!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过上好日子,不忘宋行长!宋行长,您是好人,好人总要有好报的,好人一生平安!”说罢,老于狠狠的拍了几下巴掌,身后廖磊等众人也一起鼓起了掌,宋可军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是挥挥手向大家告别,在一片送别声中缓缓上车,离开了湖山分行。
这一幕插曲来的如此突然,让宋可军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他回想着刚才面前那一张张脸孔,却记不清自己曾帮过他们什么,就算是在老于那件事上,他也没有做太多,所谓的帮助,不过就是按照春江银行的惯例或者湖山当地的风土人情去做一些分内的事情。老于说是分行帮助了大家,这话没错,只不过人们理所当然的把这份情分记在了他宋可军的头上。
路上的时间的确很充裕,宋可军到达机场时,离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小郭把车停在国内出发口前,从后备厢里拎出宋可军的行李箱:“宋行长,我送您进去吧。”宋可军点了一颗烟,摇头道:“不用了,这里不能停车,你快回去吧。”说着又拍拍小郭的肩膀:“你的事儿,该打的招呼我早都打好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的话还能起多大作用也不好说,你别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郭上车离开了,宋可军抽完烟,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值机柜台走去。柜台前排队的人稀稀拉拉,在队伍后方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双手拎着一只小包垂在身前,正焦急的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人。宋可军一见到她,登时停下了脚步,做贼心虚似的打量了一圈四周,这才走上去,轻声喊道:“姗姗?”
女人看到宋可军,显得很开心,快步迎了上来,但见他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便没有靠太近,离着两三米远便站住了。宋可军又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勉强笑了笑道:“不是说好了不来吗?”话里隐隐带着几分不悦。
被叫做姗姗的正是住在二环路附近高档小区的那个女人,此时她见宋可军语气生硬,全没了往日相处时的那份柔情蜜意,也不禁迟疑了起来:“我就是想再见你一面…明天,明天情人节…。”
宋可军有些不自在,装作不在意的扭头观察着四周的人群,随口答道:“情人节?昨天不是陪你提前过了吗?我不是说过咱们不能一起到外面来吗?”姗姗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就是担心以后…...”
“以后什么?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吗?”宋可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有什么事儿你可以给小郭打电话,他会转告我的。”姗姗抬起头看着宋可军,抽了一下鼻子:“我是说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宋可军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向前凑了半步,把声音柔和下来:“姗姗,我也十分不想离开你,可是咱们当初不是都约好了吗,我早晚有一天要回去,你也总有一天要…要建立自己的家庭,到时候我们都得坦然接受,不是吗?”见姗姗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宋可军忙又哄道:“放心吧姗姗,我一定会抽时间来看你的,好不好?”
姗姗点了点头,似乎也没太把宋可军最后一句话当真,转而问道:“明天情人节,你给你老婆准备礼物了吗?”宋可军一怔,答道:“没有,我们…我和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从来不过这种节。”姗姗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纸袋,递到宋可军手里:“这是你以前买给我的,我只戴过一次,你拿去送给她吧。”宋可军从纸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这几年间,他给姗姗买过不少珠宝首饰,至于都买过什么,自己是记不清的。宋可军把首饰盒放回纸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还没想好要不要收下,姗姗又继续说道:“你们以前从来不过情人节,明天她收到礼物肯定会特别开心的。这样一来,你以后每次看到这条项链时,也能想起我了。”
宋可军愣住了,手中托着纸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姗姗向后退了两步,伸出右手向他挥了挥:“我不送你了,希望你一切都好。”说完这句话,兀自转身离开了出发大厅。说来奇怪,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夺眶而出,仿佛是被凛冽的寒风吹干了一般。
几天后,吉星案中涉及春江银行的刑事调查暂时告一段落,根据公安机关的初步调查结果,没有发现春江银行内部员工在此案中存在违法行为,也就是说没有人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紧接着,经过春江银行与湖山市政府的反复沟通,最终在对吉星案所涉质押存单的处置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此案中所有企业已质押给春江银行的存单到期后将被优先用于偿还吉星公司在春江银行湖山分行的贷款本息,企业因此而损失的存款将在今后通过对吉星公司及付全等人的赃款追缴和资产处置进行弥补。作为交换,春江银行湖山分行将向湖山市政府指定的企业发放二十亿元无息贷款,供其无偿使用两年。这样的处置结果显然对春江银行非常有利,但却让那些因此而蒙受损失的企业十分窝火,也为后来银企之间的种种龃龉埋下了伏笔。
至此,吉星案在春江银行外部的处理工作基本宣告结束,宋可军的时代也随之划下了一个糟心的句点。然而,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起案件和这位领导给湖山分行带来的种种影响就如同一个飘忽不定的魅影,不时晃动在人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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