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巍峨的皇城,乌云如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沉沉地压在承安殿那金碧辉煌的琉璃宝盖上,甚至已经看不到四角挑尖上的麒麟,很快,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暴雨来临。
掌灯的宫人纷纷提早了一个时辰上灯,大内总管刘裕把拂尘夹在臂弯里,抬头看着殿门外宽阔的阶梯下,一个女人跪坐在那里,灯映出她纤细的影子,抖抖索索,模模糊糊地投射在地上。
刘裕唉了一声,轻叹口气,转身进入了殿内。
承安殿,这大宁朝历代天子议政、读书、起居的地方,殿内金黄色大方桌后坐着的,正是当今年轻的天子瑞清。
刘裕走进来,见瑞清一手托着额头,另一只手还握着朱笔,案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很整洁地分成了三堆,分别是尚未御批、御批待定、已御批。年轻的皇帝,今天已经坐在这里一整日了。
刘裕弓着身子凑近,轻轻叫了一声:“皇上?”瑞清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刘裕慢慢地将身子探过去,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皇上?”
瑞清这才睁开眼睛,放下额头边的手,俊逸的脸上满是疲惫。
“皇上,您要是累了让奴才先伺候您安置吧。”刘裕小心地瞅着瑞清,心想这憔悴模样可千万别让太后瞧见了,否则脑袋都还不知道能在脖子上顶多久。
瑞清把手边的奏折合上:“刘裕,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过卯时,都快辰时了。”
“都这么久了,朕什么时候睡着的?”
“回皇上,这个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寅时去太后宫里的时候您还醒着呐。”
“这才卯时,为何外面的天就如此黑了?”瑞清觉得自己睡这一觉反而更迷糊了。
“回皇上,就快下雨了......”刘裕忍了一下,往外面看看,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瑞清知道刘裕想说什么,也知道刘裕不敢说。这也正是此时此刻的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躲都躲不掉的事。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会有害怕的事。
半晌,瑞清开口道:“她还在外面吗?”
刘裕装作楞了一下:“皇上,您是说谁?”
瑞清愤恨地瞪了刘裕一眼,这个老滑头,明知故问。
刘裕讨好地笑笑,恍然大悟的样子:“奴才该死,奴才愚笨,没能领会圣意。”
“你愚笨?恐怕这宫里找不到聪明人了,刘裕,你到底怎么传话的?”
“回皇上,奴才原原本本将您的旨意传给宸妃娘娘了,可是娘娘她......”
瑞清站起来,脸色铁青,指着外面:“刘裕你看看,她还在外面跪着这是给朕脸色看呢?从小就是这样,从来不肯服个软,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倔强性子,难怪母后对她越来越不满,她这是存心为难朕?!”
刘裕忙跪下:“皇上您先消消气,当心龙体......皇上您若是问奴才的话,奴才只能说宸妃娘娘进宫三年,皇上一直未立中宫,宸妃娘娘为群妃之首,上能尽孝于太后膝下,下能服宫中众人,皇上贵为天子却能对宸妃娘娘始终如一,那是娘娘的福分,皇上能有宸妃娘娘相伴,又何尝不是皇家之幸啊。”
瑞清冷笑:“你这话就是一通和稀泥的废话,说了等于没说!”说着又坐了下来,“对了,她知道母后想让朕立丽妃为后的事吗?”
刘裕道:“奴才原原本本将皇上的话说给宸妃娘娘听了,也告诉娘娘皇上很为难。”
“她怎么回答?”
“宸妃娘娘她......”刘裕欲言又止,瑞清咬着牙:“她怎么说,给朕说实话!”
“宸妃娘娘说,说......为人子者,孝义为上,为民君者,社稷为重,所以,所以...还请皇上遵从太后的旨意,早立中宫,皇上若再无故拖延,势必导致前朝和后宫不宁。”
刘裕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瑞清案上那只青花瓷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在地上晃了几晃,无力地停下了。
刘裕慌忙跪下:“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殿中陡然陷入沉寂。
空中传来几声闷雷声,仿佛云层厚重得如同车轮一样从承安殿的宝顶上碾压而过,瑞清沉默着,也不让刘裕起来,站起来走到殿门前,望着外面台阶下依然跪着的那个人,那个已经在殿前跪了两天的女人,是他除了母后以外最在乎的女人,他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他以前最畏忌的那个人的掌上明珠,他的宸妃宋漪。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照亮宋漪煞白而漠然的脸,远远看去,如同一尊美丽精致的塑像。
“刘裕......”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瑞清转身开口道:“她不是求与父兄同罪吗?朕准了。”
瑞清说这话时没有转身,刘裕口中答道是,心中只觉得一阵悲凉。
承安殿外,宫女竹影陪着自家这位倔强的主子一同跪着,膝上从硌得生疼麻木,到现在早已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做惯粗活的宫女尚且如此,更何况身娇肉贵的娘娘?
竹影心中很是焦躁,又沮丧又担心。
“娘娘,这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皇上的旨意未到,岂能随意离开?”
宋漪说这话时,竹影不敢看她的表情,左不过还是那样,还能怎样糟糕呢?
她不是求情,不是求饶,却是求罚。
十几天了,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多到无法反应。
竹影很害怕,不仅害怕这十几天以来发生得事,更害怕宋漪会想不开,以她的性子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如果更加惹恼了皇上和太后,就算凭着她多年宠冠后宫,也是于事无补,甚至很可能罪加一等,接着很出乎意料的是,在闭门沉默了很久之后,宸妃娘娘终于出门了,跪在了承安殿门外,一跪就是两天。
两天,风吹日晒,水米未进,依旧还是沉默。
刘裕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打着伞,宋漪稍稍抬头看着刘裕慢慢走近,她还是梳着她每天都梳的那个发髻,还是戴着那支进宫那天瑞清亲手给她戴上的那支孔雀翎步摇,还是穿着那一身素蓝色罗缎裙,只是此时风中多了一丝丝的湿意,飘到她的头发上,身上,脸上,很快就聚集成一颗颗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还是下雨了。
老天爷果然未曾怜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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