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刚过,春雨便一阵接着一阵下个不停。大雁山地势极高,山顶的雪还没来得及化成流水,青石板路便已经被细雨淅淅沥沥浸湿了个底透。
巫神庙里的伺神者们卸去了厚厚的夹棉大氅,换了黑绒貂皮所制的兜帽披风,倒是很好地避免了绵绵细雨的悄然入侵。
今日的神庙没有信众出入,安静得如同夜色下沉睡的山峦,巍峨中尽是肃穆与萧瑟。
不过,这不并是因为神庙闭门谢客的缘故,而是浩浩荡荡来了一拨不速之客,将早早爬山来的信众全都给赶出了山门。
今日当值的伺神者们被这批闯入者弄得措手不及,不过,在看到对方刀剑执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后,他们除了派人赶紧知会神使大人,便也只能暗压火气,静立一旁。
主殿位于神庙最高的一处高台之,近百根粗壮的云纹石柱将大殿支撑而起。而那乌黑透亮的地板,便将那群浑身透着杀气的不速之客,与静立一旁的伺神者们,映照得泾渭分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左边是全身裹在披风里的伺神者们,右边是腰佩刀剑的朝廷官兵。
没有一人说话,空旷的主殿近千余平,挤满了四五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终于,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不少人脑袋未动,目光却不由自主投了过去。
是留着三寸长须的神使大人,同样是黑绒貂皮的兜帽披风,如同幽灵般,慢慢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穿着极为普通的麻布衣袍的男童。
男童唇红齿白,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被主殿里,那尊身披黑色大氅的神像吸引住了目光,似要将巫神的全貌看个一清二楚。
他的出现,和这里的场面格格不入,可是,众人都清楚,此时此刻的焦点,就是他!
神使大人走进主殿,没有看左右两边的人群,而是直接往里走,了陛级,在高达三丈的巫神神像前跪下叩首。
巫神自然无甚反应,不过,奇异的是,在神使大人叩拜行礼后,那群身披甲胄的男人们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威压骤现,迫得他们不得不捏紧拳头,咬牙维持平衡,必免自己莫名奇妙的体虚与乏力。
幸好,那股威压很快消失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产生了幻觉。
礼毕,神使大人站起身,复又牵起了男童的手,慢慢走下陛级。
“神使大人!”
右边队列走出来一个身披盔甲,腰配弯刀,脚踩皮靴的虬髯男子,他朝神使大人弯了弯腰,言语中充满了恭谨,却也不乏倨傲:“末将是戍在田州的范登峰,此次前来叨扰神使大人,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范将军不必多礼,山高路远,将军如此辛苦跋涉,也是公务所致。
某听得徒弟来报,这才慢了一步出来迎接,实在是怠慢了贵客,还请将军见谅!”神使大人将男童往前推了推,又道:
“这是某于两月前带回来的男童。听闻将军正在四下寻人,故而也一同带来。
不知可是将军所要寻的那一位?”
神使大人的声音极为嘶哑,犹如耄耋老人般给人一种气若游丝的感觉,又似破旧的风箱,尽力吹出一丝活气。
范登峰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他阵杀敌无数,什么样的诡谲之境没待过?
可是,一听神使大人这阴沉低哑的声音,他还是无端端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伸手将男童拉至身前仔细端详。
男童很是紧张,紧绷着殷红的嘴唇不敢说话,被范登峰拉过去后,便别扭的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神使大人,生怕就这么凭白无故的失去了自己的依仗。
粗大的手掌传来阵阵热气,但男童却只有哆嗦的份儿。
他的全身才抹了药,那种百此蚁噬骨的滋味本就难捱,不料竟还要受眼前之人,那种打量牲口躲的目光。
男童此时毫无反手的实力与权力,只好闭眼,不看那遭人厌的脸面。
范登峰看过那人的画像,也知道那人应该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端看眼前这怯懦的男童,单从气质说,就完全对不号!
还有那五官相貌,那人棱角分明,已然有了成年男子英挺俊美之姿,而眼前的男童,不过一个没长开的稚儿,着实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他尤不放心,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今年多大?”
男童被范登峰粗声粗气的问话吓到了,浑身一个哆嗦,见神使大人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便怯怯地回道:“我……我叫司徒暮,家住……住封川县**村,今年……今年八岁。”
“你为何来此地?”范登峰其实已经对男童没有怀疑了,却还是公事公办的问道。
“我……我随爹娘逃难……逃难途中失散……醒来后,就……就发现自己来了这里。”
“哦?”范登峰挑眉。
“某外出游历路过碱奉州时,捡到他的。”神使大人适时补充道。
“哦,这样啊!”范登峰终于松开了钳制。
司徒暮一得自由便躲到了神使大人的身后。
封川县**村位于碱奉州境内,而碱奉州地处皇朝西部边境,几个月前苏戎族来犯,虽有戍边的军队及时应战,但还是惊吓了当地百姓,导致大批流民逃了出来。
巫神庙在和罗县,和罗县属于田州辖地。而田州与碱奉州相邻,神使大人路碰一两个流民,确实却很正常。
不过……
范登峰摸了摸胡子,目光炯炯的看向神使大人,问道:“据说神庙有戒律,不得留外人住宿。
神使大人如此做法当然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可是,却有些违背了神庙的戒律呀。”
在场的伺神者们,是今天在主殿做法事的徒弟及徒孙们,其中就有彭跎和薄峰。
此时,尤其是薄峰,听了范将军的话,就不免有些憋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呵,丫的居然对神庙戒律了解如此清楚!
不过,关你屁事!我们神庙里的人都还没乱嚷嚷呢,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权力在这里指手画脚?
范登峰当然听不到薄峰的讽刺,但却不错眼的看着神使大人。
这意思很明显了,需要给个解释!
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这个男童不是他们领命要搜寻的那一位,但保不齐又是其他什么可疑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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