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
海水清澈,如同翡翠般通透,海风微涩,纯粹而温和。
她见过大江大河,却第一次看海。浪花轻轻的打在令言赤裸的脚上,她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波澜,内心却异常的平静。
“要涨潮了,姑娘,快回来吧。”宋老太太在身后温柔的喊。
林令言回头看着撑着拐杖的博衍奶奶,他们找亲人很顺利,但顺利的十分异常。
南楚和大梁毗邻,二十几年前倒也相安无事,通婚通商,一片祥和。当年的通婚文案都在州府造册,他们借助花家的钱掌柜很容易就找到了宋博衍的姑姑出嫁的渔村。只是听掌管文书的人说,是因为几年前有人特意来调过这份文书,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才很快翻找了出来。可是,是谁?不会是特意来帮博衍找家人的,那就只能是来找这个在相府服侍了一生的老太太的。可是这个老太太不过是服侍内院,也不会知道相爷的什么秘密,为什么特意来寻她呢?
奶奶年岁已高,身体不是很好,但看见孙子自然也十分欢喜,眼见着精神了很多,林令言扶住她的胳膊,“奶奶,外面风大,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出来了。”
“博衍陪他姑姑和姑父出去了,”老太太边咳嗽边拍了拍林令言的手,“你千里迢迢送博衍过来,老身谢谢姑娘,但老身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姑娘?”
“奶奶尽管说。”老太太这是特意把博衍遣走,特意要问自己些什么吗?
“博衍说,他父母在北境都被胡人杀了,之后他被一名先生带回了京都寻我,那位苏先生,可是叫苏重?”
“您认识苏先生?”林令言惊问,但又想起来本来阁中就有传言说苏先生曾是宰相门生,那奶奶认识他也不足为奇,“也是,先生曾是宰相门下……”
“前几年,”宋老太太扶着椅子坐下,“那位苏先生特意来渔村找过我。”
“苏先生来找您?为博衍?”苏先生为了博衍特意来到南楚渔村?不可能,一定是别有所求,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博衍呢?
“他?他会为博衍特意来寻我?”老太太不屑的摇了摇头,“他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接过水碗润了润喉,“我听博衍说了,他跟在苏重身边多年,可却是姑娘如长姐般对他照拂,就算是苏重心软、顺手救了他的命,说到底他欠姑娘的更多些。博衍这孩子名为护卫,但姑娘待他如亲人,老身看得出来,我这身子终究是不中用了,关于博衍的身世,我未曾告诉苏重,但一定要交代给姑娘。”
苏重当年是寒门子弟,上京赶考却因为路降大雨、山体滑坡而耽误了一日路程,赶到京都时考试院院门已经紧闭,他站在沥沥细雨中,没有哭天抢地,误了三年一次的科举,他只默默在雨中站了许久,坐在檐下研墨铺纸,写了篇赋放在考院檐下,就转身离去。
这个年轻俊秀的误考生的行为也传到了当时的主考李相的耳中,手下人递来了他写的那篇赋,文笔言辞也颇令人惊叹,于是李相就差人拦了苏重,把当时一文不名的苏重留在了自己门下。
身在李相门下,苏重很快从毫无声名到名动京城,许是书文里穷酸秀才和富家千金的故事太引人注目,总以为跨越界线和偷食禁果才是真正的情爱,李家的小姐便将芳心暗许,定了温情脉脉,定了海誓山盟。
李相并非是嫌贫爱富之人,可女儿自幼便定了婚约,年前连婚期、聘礼已下,怎能因一己私情而让亲家损毁声名,况且人家也是皇亲贵胄,若真的知道是因为苏重而遭遇退婚,苏重在朝堂上也必将没有未来。李相也知道儿女情思绵长但未必坚韧,于是将女儿锁了起来,他为了女儿和李家的名声,为了女儿和李家的未来,他甚至痛惜苏重的未来,加之青春年少,对于苏重也未多加斥责。
可就是这样的疼惜。爱重之心,苏重,还是领着李家小姐私奔了。
“他们读书人,总是不知廉耻的说这是爱情!哼,连我这个老婆子都知道,不过是借着圣贤书铺在他肮脏心灵上的遮羞布!我家小姐不过刚刚及笄,不谙世事,可你们的那位苏先生是贫寒门第,生于市井,自幼见了多少闲言碎语可毁人声誉,害人性命,甚至家破人亡!我家小姐年幼无知,可他岂能不懂!他为了自己的情欲,毁了小姐的清誉,将李家满门一百余口人置于危墙之下!小姐的婆家是顺国公府,一张状纸,就可以毁了李家所有男丁的前程!女子的婚姻与未来!可是,”老太太满眼怒火,将拐杖重重的捶在地上,“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要什么?他要的是小姐的爱情?还是要他不畏权贵的可笑清名!便是这样的行径倒还有穷酸秀才拍手称赞?可笑啊,可笑……他为了这可笑的借口毁了多少人!我苦命的幺女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因为没发觉小姐出逃,老爷气极之下重责,落了终身的残疾!要不是相爷还算心软,我那可怜的女儿要被活活的打死……夫人一病不起,京中风言风语,出嫁的大小姐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整个李家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数月后,相府的人终于在苏重的老家抓到了他们,小姐却以性命要挟让相爷放了苏重,呵呵,可苏先生呢?真的丢下小姐和她腹中的孩子,若他真是扑在侍卫的刀上我倒真能高看他几眼,可他呢!小姐已经大了肚子,月份大了,若是喝了红花便是要了她的性命,只能在庄子里生下孩子……夫人命我看着小姐生产,让我抱着那刚出生的孩子找个没人的河边顺流而下,自生自灭……小姐啊,毕竟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她刚刚生产完,就跪在地上求我要我保住那孩子的性命,我看着怀中的小小婴孩也于心不忍,所以就把他抱给了我也是刚刚生产的儿媳,我那孙子体弱,小姐的孩子也瘦的跟小猫似的,那两个小娃娃放在一处就像对双生儿一般……”老太太长叹了口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对两个体弱的孩子哪能照顾得周全,没养了几天其中的一个孩子就死了,而在他们手上坠着铜钱的绳子也松了,都卷在了襁褓里,我们谁都不知道,死去的到底是我的孙子还是小姐的孩子……但我那媳妇心好,也只当了是自己的孩子活了下来……”
“小姐命苦,生下孩子还没出月子就撒手人寰,我那儿子和媳妇也都为了博衍在北境丢了性命……我倒是真的希望博衍是我家的孩子……”老太太眼神悠悠的看着窗外的黑夜,“苏重他害了小姐,害了我的女儿,也害了整个李家,他凭什么,凭什么还有骨肉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林令言听完也长叹了口气,“您告诉我是为了……”
“这孩子总归要只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姓宋还是姓苏,但我看他还是欢喜的,我已没几日活头了,也总不该在这个团圆的时候说这些东西,姑娘对他极好,说与不说,这个问题老身就厚着脸皮抛给您了。”老太太苦涩的笑了笑,“可是姑娘,老身和你说这些也是因为你和博衍都在苏重手下做事,相爷在官场纵横一生,也只在苏重身上走了眼,丢了女儿一条命,也差点丢了半生的清名,他是个极为自私的人,若是可以,你们,离他越远越好。”
“他这一生的清高,是踩着多少人的骨头故作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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