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屏风上绣金点缀的几处残花闪烁着淡淡金光,明明灭灭。倒映在他发间袖面儿,似有璀璨星芒流动,衬得其上松竹如大家勾勒,风骨犹存。
天帝微微拧眉,神色肃然:“吾玉,本君是在保你。”
“保我?”吾玉轻呵出声,“可要小神感恩戴德,叩拜致谢?”
话毕,他抬起头来,同上首之人对视。平日总显轻佻的桃花眼染着寒意,似初春冰雪未消时,山野间的一汪寒泉。
天帝没料到这人会是如此反应,愣了一下后,眉宇间染上了怒意,说话时却仍是忍耐:“水神如此,可是对本君心有不满?”
“小神不敢。”吾玉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姿态端正,眸子里却带着挑衅,“君上运筹帷幄,坐镇天界数万年,小神这些年仰仗君上,才得以安稳度日。如此……小神岂敢对君上不恭不敬?”
这般口吻,实在是阴阳怪气!
天帝只觉得这人是失心疯了,才会不管不顾说出这些话来!
再想想他这些年的作为,对比之下难免气急,当下沉着脸,脱口而出:“吾玉,你莫非还想将当年之事闹出来不成!?你莫要忘了……”
“君上!”
吾玉往前迈了一步,周身有几分戾气溢出,眨眼又收敛了个干净:“小神做了三万多年的水神,人间那些个繁琐事看了不少,腻得慌。细细想来,竟觉得从前游戏三界的逍遥日子倒也不错。”
天帝气得紧,觉得心口堵了石头一样,恨不能敲开他的脑壳,瞧瞧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却又深觉,这般无所顾忌的吾玉,难以掌控!
毕竟,这人现在瞧起来,连自己多年谋划得来的水神之位都不在乎了。
能够如此轻易说出这般话来,他便必须考量,是不是那位千秋殿下在这人心中,亦是可以抛掉的。
若是如此,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早做打算!
…
吾玉走出上清殿时,脸上仔细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有眼底多了半分阴霾。
天色仍是大亮,缭绕烟云在远处起伏,透着光,略显稀薄。
其状较之多年前的舒卷动荡,安分不少。
他顺着那条白玉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不少仙僚同他打招呼,他也不管是否熟识,一概不理。
天上这些人对他的这副态度早已习惯,仿佛水神吾玉就该如此,若是他突然给了谁一个笑脸,那才是不正常了。
于是,大家也就抬抬手、张张嘴,意思意思,便算过去了。
吾玉在天界绕了大半圈,最后不知怎的走到了千秋殿。
殿门半开,思邵正站在门外,撇着嘴,手上抓着一人高的竹扫帚一下一下用力刮着地,架势颇为凶狠。
天界在这万把年里,还是有些变化的。
比如,仙府多了几座,从前几位嫩青儿的仙官学熟了那套“官家儿”做派,如今讲话做事都颇会拿捏。
也就思邵常年在凡间待着,鲜少上界,这才多年仍是一身未“教化”的脾性!
瞧见吾玉过来,他不收收那脸上的凶煞之色也就罢了,反倒扬起扫帚掠了些落叶流云呼到人家脚边儿,嘴里还没好气地嚷着:“起开起开!我们这儿庙下,容不下水神您这尊大佛!”
这般作态,若是换上旁的神仙,吾玉定会毫不客气地嘲上两句,然后明里暗里的给对方使绊子,好让人知道他水神是招惹不得的。
只是,此处是千秋殿。
而思邵,是荣余的人。
他无法发作,心中也清楚对方这般是因为什么,只得往后退了两步,面容颇为无奈:“我不过恰巧路过罢了,你何必防贼似的防我?”
思邵不听这些,也不觉得这位水神大人是在让步。双手握着扫帚杆儿,将其往地上狠狠一顿,咬牙切齿:“水神从前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若真心视我家殿下为好友,就该避上一避,免得累及殿下。”
吾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尽,嗓音低沉:“我从未想过……”
“那水神便不该来此!”
思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决:“我并非是替殿下做决定。只是在我之立场,不愿再见殿下伤重累身,白白散了修为。”
一字一句,似一柄小锤敲在吾玉心头。
以至于那些假想的、自欺欺人的事物,支离破碎。
他觉得累,觉得自己像溺在深水中,见不着光亮,也喘不上气来。
良久,他才颤声问道:“你……此话何意?”
思邵闻言一愣,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心下无端生出了惶恐之感。
那些个事,荣余是特意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在水神面前提起的!
思及此处,思邵一个激灵扔了扫帚,几个跨步缩回门内,“嘭”的一声将门合了个严实,嗡声道:“是我失言,还望水神大人勿怪……”
后面那些讨饶的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想来是人走远了。
这是天界,是吾玉曾经向往渴求的,没有严寒酷暑的地方。
可清风卷携流云而过,让他无端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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