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细细地将摄政王沾在身子上的血迹都擦了个干净,又换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额头,辰帝方罢了手,极缓地站了起来。
安公公仍不怕死地上前搀扶,这回辰帝倒也没拒绝,手搭在安公公前臂上,缓缓地挪到不远处的斜榻上。
“小李子盯着摄政王,热毛巾每隔一会便换一次。”软软地靠在斜榻上,辰帝开口便是摄政王。
“嗻!”压下心中的疑惑,小李子恭敬应诺。
“皇上,微臣先替您诊脉吧!”忍耐至今,周淮生几乎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才不至失态。
“嗯。”无力地闭上眼睛,辰帝亦是头晕目眩,疲惫至极。
约一刻钟,周淮生脸色微沉地收了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恭声道:“皇上本就日夜操劳,忧思过度,而后不慎受寒,高热不退,今夜又…元气大伤。昨日里刘御医开的方子是不能再吃了。微臣一会再开一副,让宫人仔细煎好,早晚温服。若……”
“此事不急,”突兀地打断了周御医的话,辰帝一贯地威严道:“先将摄政王的身子状况细细说与朕听。”
周淮生躬着的身子一僵,死死咬着牙,良久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万劫不复。
“嗯?”久不见回复,辰帝费力地睁开双眸,眉毛微挑。
“摄政王的旧疾一直未曾仔细修养,本就心脉衰弱,肺气不足,脾胃虚寒。今又在寒风中跪了一天一夜,风寒入体,高烧不退。虽陛下及时护住摄政王的心脉,免于性命之忧,然摄政王的喘咳之症恐将反复。”
“加之摄政王今夜现脘腹出血之危,近几日只能进食清淡温软之膳食。无五谷丰养,正气难复,怕是病情迁延,得安心将养月余方有起色。”周淮生低着头,极其费力地将一段话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
“月余方有起色?”半瞌着眼眸,辰帝的语气携了几丝不满。
周淮生脆生生地跪了下去,视死如归地答道:“陛下,摄政王的心疾喘症已是沉珂旧疾,王老太医亦束手无策。今夜若不是陛下及时护住了摄政王的心脉,别说月余,便是侥幸让微臣救了摄政王的性命,没个一年半载,摄政王是断然无法好转的。”
“起来!”头昏脑胀地命了周御医起来,辰帝有些无奈。未曾想这周御医一直是这般实诚的性子,竟当自己怪他。他哪知道,自己这不满是对着自己来的。
“皇上?”被这样轻轻放过,周淮生有些讶然,跪在地上一时没敢动弹。
“起来去看看摄政王的双膝如何了!倘若要用什么药,不必知会,尽管用上。”
言毕,辰帝彻底地瞌上双眸,好似即刻入了梦乡一般。
周淮生这才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不发一丝动静地带着自己的小医箱走到龙床前。
当他卷起摄政王的裤腿,露出膝盖的那一刻,只觉整个人被一阵海浪迎面拍来,拍得自己神不附体。
周淮生知晓自己没有资格,一个小小的御医妄图揣测帝王的心思,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伸手按了按摄政王只有浅浅一圈红印,近乎完好无损的双膝,在心里绝望地想:皇上对摄政王竟到了如斯地步。心脉!胃脘!双膝!无怪乎方才自己把脉时皇上的元气耗伤得这般厉害,她竟是丝毫不曾顾及龙体。
殿内静悄悄的,无论是心神不定对着摄政王的周淮生,还是遵着吩咐一心一意照看摄政王的小李子,或是来来回回换热水的宫人,无一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正在酣眠的辰帝。
辰帝渠清因着伤了元气,确实疲惫不堪,但此时此刻,心有千结,如何安睡?
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零零星星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汇成了一条河,在这样寒冷静谧的夜里,一点点将渠清淹没。
归元六年,即自己及笄亲政那一年,北地戎人与湙朝有过一场恶战。一向用兵如神的摄政王竟也遭了暗算,在冰天雪地里困了七天七夜,被援军找到时已人事不醒。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从此却落下了心疾和咳喘之证。
这些都是臣子们给自己的汇报,无论是那场恶战,还是那冰雪困境,亦或是摄政王人事不醒的样子,甚者摄政王后来心疾发作的模样,自己从未亲眼见过。
御医们不少是摄政王的亲信,尤其是院判王老太医与摄政王的祖父是好友,连摄政王的父亲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一个个都是人精,为了降低帝王对摄政王的戒心,表示摄政王的忠君爱国,自是会夸大其词。有一分的伤,怕也能说出三分来。
当年自己将将亲政,被误解对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有防备之心倒也正常。
只是这摄政王却恨不得每日龙精虎猛地来见一个被误为对他有防备之心的帝王,这就耐人寻味了。
可惜那时自己于情爱之事实在无甚天分,怎会明白他这反常之举不过因着怕自己担心,却只当他真是身强体壮,不过得了点小毛病罢了。
前世这番初醒过来时,听安公公说他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惊得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哪成想这人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嘴里吐出来的话真是句句无辜,却字字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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