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辰逸的紧张烦躁不同,欧阳听南每天倚着船舷看日升日落,只觉得心里恍恍惚惚,仿佛思绪万千又好像空无一物,耳畔所闻是丝竹悠扬,眼前所见是江景如画,但这些所见所闻又是那么不真实,那么荒诞。记得前日,她听到船上二层不知那间房间传出一些兴奋笑声,推窗望去,江对面赫然是久负盛名的乐山大佛。
这蜀中胜景,自己当然曾不止一次到过,船上众人大多兴奋赞叹,但看在欧阳听南眼里却是后背发凉——不但自己曾经见过的大佛上的斑驳、纹裂、苔痕不翼而飞,显得如此簇新,更不可思议的是,乐山大佛是端坐于莲台之上的!自己过去也曾看到过一些沧海桑田变化使乐山下沉,有可能大佛之下还有莲台的报道,但是那毕竟只是一种猜测,以现代技术还没有完全考证清楚,但这个争论已久的谜团,此刻却无比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心中存在着的一丝侥幸,也被这铁一般的事实绞碎,也就是说,自己竟然真的身处明朝?叫人如何相信……
正思忖间,只觉得船行渐慢,接着轻轻一震,楼船缓缓靠岸,安静世界的幕布仿佛一下子被揭开,市井的热闹喧哗瞬间涌到眼前——岸边小贩的叫卖声、挑夫上下搬货的声音、各种船上船下人们的交谈笑骂声、孩子追闹哭叫声……粗粗一看,这个渡头停了怕有上百艘各色船只,规模着实不小。而自己所在的船上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群群衣着清丽的少女,头戴垂纱竹笠,轻轻谈笑着走下船去,虽然看不到她们的脸,但只从那婀娜的身段,行走间的轻盈步态都能感受到她们必是容貌出众。
欧阳听南目睹这一幕活色生香的“明朝少女出游图”竟然觉得赏心悦目,而又抽象疏离,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站在别的时空,静静观看而已。此时敲门声起,欧阳听南并不回头,懒洋洋地答到:“是小蝶吗?”舱门推开,少顷,一把清越的男声响起:“听声音霜姑娘的身体好多了……”欧阳听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猛然回头,失真的抽离感迅速褪去,一瞬间,她恢复了杀手夜叉的状态——绝对冷静。尽管她现在可说是武功全失,但是慌张只会让情况更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进门的这个男人,看容貌,应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但眼神精光内敛,显是有不俗的武功修为。头盘高髻,缠网巾,一身月白长衫,前襟与袖口点缀着几杆墨竹,倒也雅致。
“你是谁?”欧阳听南冷冷地问。
“在下马和。”那人拱手一礼,就那么自然地在桌旁坐下,见她不再说话,温文一笑:“这些日子一直没给姑娘诊脉,不知姑娘近日感觉如何?”说着便伸手想要给欧阳听南搭脉,欧阳听南本能地想要躲避,但那只手伸过来的角度仿佛暗含着某种奇诡的路线,闪了几闪竟硬是没法避开,让他搭个正着。欧阳听南心知就算自己武功未失恐怕也不是这人对手,心下恍然:“原来你就是小蝶口中的‘先生’,我一直好奇救我的究竟是何方高人,没想到‘先生’竟如此年轻!”既然愿意相救,自己应该暂时没有危险,所以当下要务便是弄清对方的底细。
马和轻轻一笑,却转移话题:“我与姑娘同样来自云南,但姑娘却一点儿没有滇南口音呢!”欧阳听南心叫“来了”淡淡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我来自云南?”那马和并不回答,自顾自道:“霜姑娘身中的蛊毒好生厉害,此前几番施为我自己也险些着了道,不得不得修养一段时日,以姑娘的家世身份,竟然有人敢下这种毒手,想来是极有自信取你性命,所以暂时,你也不用担心有仇家会追来。”
“先生一口一个‘霜姑娘’,我若说我不姓霜,不知道你信不信。”
“呵呵,姑娘是怪我交浅言深了,按理说,姑娘还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可实在是因为时间紧迫我才不得不单刀直入。如果姑娘担心被我窥破身份一事,则大可不必。说起来我与云南霜家颇有些渊源,现下我已经用独门手法通知了霜家的大当家霜凌云,与他约好在重庆府相见,到时你一问他,就知道我马和是友非敌。”
欧阳听南依然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仿佛马和说的只是些窗前江景,风花雪月的闲话,她轻轻转动手中茶杯,目光闲闲洒向窗外,注视着船工一趟趟往船上搬运着刚刚采购回来的货物,可她在心中却着实又绷紧几分。现下,对这马和必须有一番新的评价,虽然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但是谈吐得体,城府颇深,那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洒脱,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戏班主事的名头。或者说这个戏班绝不简单。既然说和云南霜家颇有渊源,那就一定是江湖人物,而且自己这个不能见光的霜家后人,居然回到明朝又会和霜家有所牵连,这冥冥中的玄妙竟然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马先生说时间紧迫?”既然对方单刀直入,欧阳听南也不会让自己落在下风“又说不会有仇家追上我……那么看来是你的对头要来寻晦气吗?”欧阳听南满意地看着对方愕了一愕,不紧不慢地说:“对方想来是极厉害,竟然连你也觉得护不了我周全,要托霜家尽快把我接走……”此时,只见马和白皙的面庞红了一红,薄薄的嘴唇紧紧一抿。
欧阳听南知道,乍乍被人窥破心事,滋味不好,如今既然已经摸到一些对方的底,又在人屋檐下,还是不能伤了和气:“先生不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感激的。其中关窍说出来也不值什么。这一路行来,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见到江岸山林有闪光,不留心自然以为是阳光映射,但实际上那都是有人暗中缀着这船,用铜镜打暗语互通消息,再看看刚才船工把那一桶桶货物搬上来,如此小心翼翼,包货的麻布边缘微有红色油痕,想必是火油一类,看来先生对接下来这一战,已是成竹在胸……”
欧阳听南边说边注意马和的面色,只见他初初的窘迫与不自在很快消失,待到欧阳听南说完,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淡定,甚至在嘴角绽开一抹笑意。这一笑就如同乌云后破出的一道阳光,终于展现出少年人该有活泼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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