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时,众人抵达丹阳郡内。护卫统领是个沉默寡言,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一路上从不多说一句话,陈仪只晓得他姓李。
李护卫安顿好陈仪,在客栈停留一晚,第二日便要回返。陈仪让胡嬷嬷从父母行李中点出五百两银子。并去商铺买些吃食酒水给他们送去。胡嬷嬷欣然领命。
趁着胡嬷嬷出门,陈仪叫了春俏和秋露。取出一百两银票,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说:
“一路上多亏照料,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每人五十两。算是我略表谢意。走之前你们公子就交待过,是去是留由得你们自己决定,春俏你先说说。”
秋露沉默不语,春俏二话不说,痛痛快快一推银票回答:
“我跟着小姐,银子和卖身契小姐收好。春俏哪儿也不去。”
陈仪笑笑,转向秋露:
“秋露呢?”
秋露神情纠结,陈仪一口一口慢吞吞吃着桌上的小点心,也不催促她。秋露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的说:
“我也跟着小姐!”
陈仪有些意外。春俏喜形于色,陈仪丢下点心,拍拍手心的点心沫。春俏拿起手帕,给陈仪搽干净。喝了口茶去去油腻。陈仪目光所及,窗棂外有一只家雀飞过,停在窗台来回走动,陈仪目光随着它游走。
她不说话,春俏秋露有些惴惴不安。隔了会小鸟儿飞走,陈仪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的道:
“留下就留下吧,既决定留下,有些话,得和你们讲清楚。从前你们姓什么叫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通通不问。哪一天想说也可以跟我说说。打从今日起,你们就得好好当差。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点你们得牢牢记住,那份忠心!我说的做的,出了我口入了你耳,若叫我知道,有旁人听了一星半点去,在我这就是犯了死罪,我是绝不敢再用的。旁的事情一概没有。你两可听明白了?”
“是!”
春俏秋露赶忙跪下磕头,齐齐应声。
“好了起来吧,以后还有一样,不要动不动就跪,你家小姐不兴这套,外面规矩我不管,在我这,就是这个规矩。”
两人面面相视望了一眼,赶忙站起来,回道:
“是!”
陈仪点点头。
“既然跟了我,明日李护卫走时去送送,告个别……我这里眼下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办,春俏,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两三进的小院子,是租是贷都可,价钱好说。最重要是院子必须在闹市,但是周围人家不许杂乱,环境要好。还有,房主因为什么出售,上一任主人是谁,这些都要打探清楚。”
春俏应了,陈仪又对秋露说:
“你去外面书店,买一份当月的邸报,这一年的邸报,以及所有店家存留的邸报。要求是不许引起店家以及旁人注意。什么借口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陈仪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话说完,手指也停住:
“暂时就这样,这一百两秋露带上,不够再回来拿。春俏先去打探,有了结果回来告诉我。”
春俏面有疑虑,却没有询问。秋露面无表情,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春俏想了想紧随其后。
陈仪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两个丫头,比她想象中要好,这份眼力见起码值个上品。她运势不错,春俏留下她猜到了。可没想到秋露也留下来,银子暂时不缺,可人手真是个大问题。
丹阳郡离天京太近,临时买人,定是这附近的人,容易叫人查个底儿掉,用起来总是畏首畏尾。春俏和秋露家乡千里之遥,她现在要做的事,一个不好,容易作茧自缚,让她在这世间从此寸步难行。
她一定要想通想透,不能有半点差错。
她要想个说得通的理由,胡嬷嬷够忠心,可却有些执拗,君儿……还那么小,襁褓中只会哭的奶娃娃能有什么用?
陈仪自以为行事隐秘。她却不知,所有的行动都被李护卫看在眼中。
当天李护卫便写了信,传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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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公子收到书信已经是翌日。他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看见封皮上写着“陈仪”二字。顺手将书信递给一旁的清风,清风拆了封皮,展开慢悠悠念给姚公子听。念完自己先掩口失笑:
“公子,陈小姐这是?她在丹阳郡买宅子干什么。还要当月邸报,往年邸报,她要写参政上朝不成?”
姚公子有些嫌弃的看看他,清风不明所以,憨笑着挠挠头。
书桌一旁站着另一位少年,站的歪七扭八,像个没骨头般斜靠在书房窗边。少年身穿冰蓝上好丝绸。大冷天手里摇着折扇,听完清风的话,“吧嗒”合上折扇,走过来对着清风的头一通敲。
“往日你家主子说你愚钝,本少爷还替你掩饰一二。可如今看来,你是真笨不是装笨。谁说看邸报就是要上朝?”他啧啧做声:“少宣你这贴身小厮带出去,太也丢脸。”
姚少宣头也不抬,从书桌抽出一叠当月邸报,扔给清风。
“看看,明天告诉我,看出来什么。”
清风愁眉苦脸捡起邸报。哀怨的看着少年。
“言少爷就是爱给清风下套。”
高睿言哗啦打开折扇,折扇乱舞,扇的个清凉四逸。一口大白牙笑的龇牙咧嘴,说:
“这叫用心良苦,小爷我一向与人为善。你贴身伺候你家公子爷,总不好不学无术吧?快去快去,赶紧看看,能不能悟出点什么来。趁着小爷也在,也好替你点评点评。”
清风没精打采的告退。
高睿言乐了一阵,拿起书信,略略看了大概。好奇的问他: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陈小丫头?”姚少宣微微点头。高睿言啧啧有声地说:“这小丫头有点意思,难怪能叫你出手相救。她买宅子查邸报,这是要学狡兔三窟,给她爹寻找仇家?”
“或许。”
高睿言手臂撑住书桌,冲着姚少宣挤眉弄眼说道:
“听清风说,这小丫头长得漂亮极了,人又聪明又机灵,清风惯会夸大其词,下次我定要亲眼瞅瞅。你叫人盯着些,别让人伤了她,也当是给咱们添点乐趣。”
“也可。”
高睿言咧嘴笑了一会,想起接下来的话,慢慢收了笑。姚少宣抬头看看他,高睿言神情晦涩的说:
“刚得了消息,你家老三犯了事。前几日,跟王翰林家公子王世元下棋,王世元言语上有些冲撞,只因说了一句‘殿下这步棋太臭了’,老三竟然抄起棋盘砸碎人家脑袋。可怜王世元前后巴结了他半年,金银珠宝花了无数,岂料下个棋一命呜呼。王翰林前日,乍闻消息便晕倒在地,太医院诊断说是中风之症。老三被叫去跪在大殿,整整跪了一日,后来黄贵妃苦苦哀求,皇上放他回去,命老三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
六皇子姚景润轻轻垂下眼帘。
“一条命,也就换一个月。父皇……想做什么?”
“可不是,可不就是这样。哪有这样的道理?皇上宠爱贵妃娘娘,宠爱老三,惯的老三看你不顺眼看太子不顺眼,皇上要是这么宠爱他们娘俩,何不干脆直接立了老三为太子?非叫二哥做他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我们两个也里外不是人……一条人命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糊过去了?不过是看王翰林手中无权,孤掌难鸣。这样下去,岂不是他姚老三想砸死谁就砸死谁。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
高湛愤愤不平,气的面红耳赤。
姚景润抬眼看他:
“这些话,不许乱说。”
“嗳,我晓得,哪能不晓得。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得很。这里又没有外人,同你说说也无妨。要不然憋在心里,没准会憋出病来。在外头我可一句这样的话也没有,你放心。”
姚景润嘴角微微上扬,静静地看着高湛,慢慢说了一句:
“睿言,我的病,宝山散人也说没法子。”
高湛一下子冷静下来噤声不语。两人沉默许久,高湛看着姚景润,后者一丝难过也没有,云淡风轻的看着书册。高湛心里憋涨,满腔酸涩,折扇越发用力摇晃,边晃边走来走去。姚景润叹口气,轻轻的无奈的叫他:
“睿言……”
高湛像个公鸡被扯了尾巴毛,立马跳起来,叫道:
“我跟你说,我刚在街上瞧见一家酒楼,听当地人讲,他家做的佛跳墙别有风味。居然是用豆腐莲藕做的。你听听,佛跳墙不用肉用豆腐莲藕。咱们一定得去尝尝,走走走,别看书了,春光今日好,看什么书。陪我去吃这豆腐莲藕佛跳墙,再喝一壶这河北有名的衡水老白干……”
絮絮叨叨拉着姚景润就往外跑。
姚景润嘴角噙笑,任由他拉扯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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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俏回来的比秋露早。春俏这事比秋露难办,却比她回来得早,倒是出乎陈仪意料之外。陈仪趴在桌上苦练毛笔字,春俏进门请了安,陈仪示意她说话,春俏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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