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秀在得知这件事后,执意要站在何氏一边,替她追讨负心人。胡适也和夫人统一战线,不赞成“离婚”,不仅把何瑞琼接到家中居住,还主动为她做起辩护。梁宗岱与胡适原本就关系紧张,在文场上针锋相对,颇有嫌隙,又因此事关系彻底恶化。后来还是梁宗岱败诉,赔偿了七千元后,名誉大大受损,含恨“辞”去教授职位,与妻子一道远赴日本。
那段时间,何瑞琼一直住在胡家。景行每天都能见到她。她似乎一点都不激动,也不难过,依然每天好吃好睡,和周围的邻里说笑。她常常出门去,到下午回来后说“北平就是朴素,都看不见几幢高楼,一水儿的弄堂矮房。唉,小哥儿,过来吃些芸豆卷和枣泥糕,我刚买来的呢。晚饭你们想吃什么,我做烧鸭饭和蟹黄包给你们吃好不?”
景行含笑应和了一声,尴尬地走回房去。她还是执意把点心塞到他手里,亲切地说了句“拿去跟弟弟们分着吃吧”。
景行回到房中,看见祖望正在裁剪报纸,便上去问他是做什么用。他笑道“以前是不学诗无以言,现在是不学新闻无以言了。爸爸让我把报纸上有用的版块都裁剪下来。”
他看见了景行手上的黄纸包,笑道:“哥,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景行放在桌子上,并没有打开,说:“何婶婶送的。”
祖望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松懒懒地说:“哦。”
“你不吃吗?”
“不要,我不喜欢她。”他实话实话,继续拿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着报纸。景行明白他的心情,自己对那个何姑娘也没什么好感。虽然胡适夫妇在这件事上坚持和她站在统一立场。
他见桌上已经堆了许多小片的报纸,还有杂志的裁剪。他发现今年有许多杂志刊登,各类散文层出不穷。祖望手边还堆着一大摞往年的旧杂志。他就问:“要不要我帮你呀?”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动手更好。你坐这儿吧,也挑挑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爸爸说让咱们这两天就弄好,周末好让收旧报纸的人称走,省得堆在床底下积灰。”
景行于是也去找了把剪刀,就坐在桌边拿起杂志翻阅。那都是七八年前的旧杂志了。胡适一向嗜书如命,所以很少丢书,除了书房里汗牛充栋外,他们几个的卧房里也是摆满了好几叠。这些报纸杂志还是江冬秀说如果不看了就扔了。他才让孩子们裁剪出其中有用的部分。若是他的书,那是断断不肯的。
他翻开后大致浏览了一番,全都是大同小异的抨击世事或是感慨岁月的文字。几乎就逃不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句。再有就是讽刺的短篇为最主了。他选了几篇喜欢的诗歌后裁剪下叠好放在一边。炽烈的阳光透过窗纸后柔和得撒在楠木桌上,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剪刀划开纸张的窸窣声。
“呀,你俩真无聊,又在干这事。就不能陪我出去玩玩嘛。”胡思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的,他看见这画面顿感无趣,就来央求道:“我想去看电影,你们陪我一起去。”
“别闹,没看见我们在干正事吗。你也该收收心了,马上就要念中学了,你能跟得上吗?别像小学那样总是被家访。小心妈又要揍你。”
“知道啦,我好心找你们玩,还教训我。”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啊?”
“妈怎么可能让我单独去啊,她不会给我钱的。你们就跟我去吧。”
景行把点心扔给他,“你先安分会儿,等我们做完这事。傍晚看看书南来不来,要去不如四个一起去。”
“切,我才不要和他去。”
“为什么?”景行好笑道,他其实很不理解,林书南是个不论面相性格都很随和的人,就是不知道胡思杜为什么会怕他。
“我怎么知道,他从来不对我笑。”
胡祖望说:“还不是因为你成天不念书,就知道玩。林大哥肯定不喜欢你,我们都被你吵得头疼。”
“可是不一样。你们对我还是很好,但是他都懒得理我呢。”
“那是因为咱们是一家人,我和哥哥肯让着你,但是外人指不定怎么嫌弃你呢。”胡祖望又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一会儿书吗?”
胡思杜对他们做了个鬼脸,拿着点心就坐在风扇下去吃了。他看着他俏皮的模样,想起了什么,一时不慎把要剪的散文给扯破了,一大条口子横斜在纸面上。直到胡祖望喊了他一声,他才清醒过来。
“哥,你看,这首死水写得真好,是九年前的杂志上的。”
他接过后看了一眼,就怔住了。犹如雷霆万钧打在荒芜的土地上,替所有枯竭的野草又燃起了生命尽头最后一场业火,焚烧那些侵略的罪恶,将他们的尸骨毁灭在这片土地上,祭奠野草的魂魄。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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