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血腥的脏东西,难怪脸色差?没事,我让人拿点好酒给你压惊。”
藤原一举起手,千奈就迈着小碎步过来了。
千奈虽不再年轻,但脸上因此也就没有了任何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的韵味,一言一行都能展现出风情万种。她完美地诠释出娇俏少妇的形象,连花簪垂下的赤金流苏也俗气得恰到好处,正好能衬托出她眼角的那一粒红痣的独特魅惑。
她原是实穗茶屋里的艺伎,后来被藤原看中赎身,没有名分,但常年跟随于他的身侧。她虽是藤原的人,然而生活一点也不受其拘束。
藤原根本不介意和其它男人共享,甚至看见她成为将军武士间的名牌交际花,会倍感荣耀。所有人都知道千奈是他的宠姬,亦是最得力的“贤内助”。大家背后都开玩笑,真正的藤原太太也许正在名古屋下诅咒,咒他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千奈俯身听了他的吩咐,对所有人温婉一笑,转身离去。
藤原又笑道:“很难问出事来么?看来你还是年轻不懂呀,交到我手上不出两个小时,就能让他们求着告诉我,我还不想听了呢。”
泷泽道:“是,骑了好几轮绳子,也问不出什么来。有个男人骨头很硬,烧焦了他的一双脚,还是无功而返。我只好拿刀把他剁成了两截。”
藤原笑道:“那你的办法还是太幼稚。我拿到了几样新宝贝,下次教你试试。柳川和松井都用过了,是管用的好法子。”
千奈已经回来了,亲手端了一瓶芝华士,身后的服务员捧了一桶碎冰。她替每个人都加了半盏冰块,然后将暗橘色的酒水缓缓注入玻璃杯中。若昕刚接过酒杯,就听见一阵铿锵的皮鞋踏地声。日暮良太从门那边走来。
他的表情很冷淡,充盈着强忍住的怒意,碍于太过端正俊秀的五官,没有半点威慑,反而像个孩子赌气。他走到泷泽面前,沉声道:“姐姐和信之介身体很不舒服,希望你能回去看看。”
泷泽抬起头,眼中充盈着凶光,其实那只是他的正常神情。他继续冷漠饮酒,不快地说:“找医生去,我在谈正事。”
他加重语气:“已经叫了,医生说必须要住院。信之介一直在哭。”
其余人都停止发出声响,沉默地看着他们。泷泽把玻璃杯砸在茶几上,怒叱道:“良太!男人谈话的时候,女人的事不要掺和进来!绫子一向是个懂事的人。你也进军营半年了,把你的那套做派收起来。若是再闹脾气,就不要留在战场!我会告诉岳父,把你和那群磨唧的女人一起送上回东京的船!”
他朝满座冷笑道:“泷泽家的儿子遇到病魔就要哭,那他就不配拥有这个姓。我把他带中国来,就是要让他从小就受到军队中武士道的熏陶。而不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学校,和女人厮混在一起,学得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日暮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王渝谦借泷泽的话,趁机对她说:“你也早点回去吧。”
若昕也不想再留下,和众人敷衍告辞。
见她离去,藤原颇略显遗憾地叹气:“泷泽君,你也太严肃了,当着神原太太的面,说话真不客气,把她都给吓跑了。”
王渝谦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好,原本以为是寻常聚会,才把内子也带了来。”
泷泽不以为意,冷声道:“他那一副卖弄大道理的做派,十几年的书念完了,也把女人性格给学了个全。做什么事都忸怩,真是不配留在军营,玷污了红日旗帜。”
河村打圆场:“好了,他尚且年轻,自然要练胆。你们是一家人,你又年长于他,何必和他过不去。”
他举起杯盏,掩饰唇际再也克制不住的偷笑,尽数落在王渝谦的眼中。
若昕走出百乐门,看见良太还在门口。他的背影很沉重,停驻在原地,举目眺望高楼上悬挂的璀璨灯火,如同城市的虚浮浓妆。
良太看见她,慌张地遮掩黯淡神色。
“日暮先生,刚才泷泽先生说的话,”
他苦笑道:“王太太,您是特地跑出来安慰我的吗?您和我姐夫应当是刚认识,没有为他说好话的理由。”
她摇首轻笑:“我不想留在里面,只是找个借口跑出来。碰巧看见你还在这里,若你认为我是在安慰,那就算是吧。”
他凝望天空,沉声道:“其实我是因为姐姐。她自从出嫁后,人就憔悴了好多。听母亲说起,姐夫很少回家。她曾经那样爱笑,现在躺在床上就像是个破旧的人偶。”
他停顿了下又说:“我上次问您王先生对您好不好,就是担心是不是男人一旦成了家,都会对女人那样子。惠子去世后,我就很想再向您请教。”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起码我认识的男人当中,就有不少尊重女性的人,比如您。您不用太在意,毕竟发生的事是挽回不了的。”
“是,我并不是为姐夫的态度不满。但是您知道吗?我原本很崇拜他。他是我们府年轻一代中最有威望的武士。我们家能将姐姐许给他,是无上的荣光。我父亲很希望我能跟着他修行,他也愿意教我。我当时真的很高兴,立刻跟他来到异国他乡。但是真的接触他后,我发现他和人前的威武形象并不完全一样。应该说是类似颓丧的状态。他经常去夜店吃夜宵,和其它人不同,他从不要歌舞伎的陪伴,总是一人独酌。偶尔有人来和他说话,他才应答两句。”
他的目光又失落下去,道:“大部分时间他都阴沉着脸,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实在太大,可后来又感觉好像并不单纯是那样的原因,但我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直到我和他正式共事,才发现我和他有很大的分歧。他做的很多决定,我都无法理解。他对我也很不满意,直言说我是个不合格的军人,几次提出要将我遣送回国。”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最后说:“我并不是单独指他,今天若不是为了姐姐的事,我也不想来找他的。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共事。但是现在的情况和我最初幻想的,好像并不一样。”
若昕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对他的看法也略有改变。他见她仿佛是不相信,尴尬地解释:“我没有和别人如此聊过,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是我无心之失,请您多包涵。”
“没事。”她问:“听河村先生说起,泷泽太太是料理高手。为什么泷泽先生要到外面去吃夜宵呢。”
日暮叹道:“因为他办公的地方在极斯菲尔路,离松叶屋很近。我和姐夫虽然日渐不和,但是我真的佩服他,他是个十足的工作狂,经常忙到夜里十点以后。”
“可以让您的姐姐等他下班,再和他一同去吃夜宵。也许时间一久,他会明白她的心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说过,姐夫去松叶屋吃酒时,都是一个人,不要任何人跟去。再说姐姐的身体一向不好,要是晚睡饮酒的话,情况就会变得更坏了。”
他走至停车的地方,鞠躬道:“无论如何,很感激您愿意听我说话,又替我出主意。若您不介意,有时间希望能去姐姐家做客。她一定很高兴能认识您。”
邀人上门是最常见的礼节,但多是随口一说的场面话。他的目光和言辞却都很诚恳,又问:“您是要回家去吗?我可以捎您一程。”
“不用麻烦,在里面喝了些酒。现在酒劲上来了,不大舒服。趁时间还早,我想在街上吹吹风。”
今夜她很想于惠风中,在街上慢慢走一段很长的路,不想任何人,不想任何事。一帘华灯幽月,半城人声蛩鸣,她都会路过。她向良太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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