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走廊上隐隐传来孩子明朗的笑声,问:“信之介又来了吗?”
“在嘉明房间,藤原亲自送来的。他终于来了,泷泽也快要来了。”
若昕剥下一片枯黄的花瓣,低喃道:“要不先把嘉明送走,不然实在让人发怵。”
王渝谦说笑:“你觉得现在还有哪里是不会让人发怵的地方?送你上西天好不好?”
若昕语噎,看着他那缕若有若无的混浊笑意,心底骤然生出一段难以言明的预感,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没有。”
若昕不再多问,准备下楼给三个孩子做甜品吃。王渝谦走到她身后,一言不发,伸手握住她的手心。她停驻在原地,没有转身,亦没有抬头,垂目静默地看着走廊地毯上盛开的海棠花。一丝浅薄的光影镀在它的身畔。王渝谦从她的手心拿走那一片干枯的花瓣,转身走回窗边。
五天后河村彻就亲自上门,同来的还有恒一。他一进门就直接冲上二楼,嘉明和信之介正在房中鼓捣新的积木玩具。彼时若昕正出门去找春黛问绣花的样子。自从她穿着那身新衫去打牌,引来不少太太的羡慕,都说也想找那个绣娘做旗袍。
王渝谦起身给他让座,又吩咐锁红烹茶:“河村先生好,难得来坐坐。”
“都说了几次了别称呼我先生,还像在日本时一样叫我智博。”
河村坐下后,为难地说:“其实上门打扰是有件事想请你给我出个主意。不为大局,就是私事罢了。前几日我下属营中的几个下等士兵,实在太不像话,竟然在巷尾对几个年轻姑娘动手动脚,偏偏其中一个竟然是藤原君新欢的妹妹。原本也没什么,可藤原君怕是听了枕边风,好像对我很有意见,认为我管教实在太差。你能否为我纾解我和他之间的罅隙。”
“你忘了,我和藤原先生并没有几次接触,实在是不了解他,不知道该如何让此事转圜,真是抱歉。”
河村思忖片刻,唔了一声,笑道:“是我没有考虑清楚,都忘了你和藤原君没怎么见过面,几次聚会都是一大群人,你们也没有结交的机会。明天我摆桌宴席,算是给藤原君变相赔罪。毕竟大家同舟共济,实在不好因小女子之事坏了大局。”
“自然不会,你多虑了,小事如何能坏大局。”
河村一直盯着他,笑意像是一团浓雾在眼角游荡。
“胜平,我还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内部小裂缝的危害远大于外来的明枪暗箭。怎么如今你自己倒是忘了?”
犹如回到当年同坐于枯山水中抵掌而谈的时光,王渝谦自在一笑:“所以我就说,自从我卸下所有职务后,眼界越来越狭隘。”
“胜平。”河村垂目叹息,温和地说:“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想要什么?上次我说的话太直白,我以为你依然像从前那般胸怀鸿鹄之志。可能是我误会了,也许战争真的改变了你的心愿。但我们即使处于两个阵营,也不妨碍我们是朋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力帮你的。”
王渝谦正视他飘忽不定的目光,说:“我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
河村缄默,许久方笑道:“当然,这也是我的心愿。”
恒一冲进卧房,把二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正坐在嘉明的床上玩积木,搭起一座色彩斑斓的巍峨城堡,足有水桶那样大。那是若昕从百货大楼的玩具店买回送给嘉昊的生日礼物,可以拼接出花园别墅或是飞机轮船,是全城少年的新宠。但嘉昊并不喜欢,看见嘉明羡慕的眼神,询问若昕后就转送给他。
恒一跳到两人面前,把带来的东西堆在床上,对嘉明高声喊道:“这个是我送你的!”
他把城堡推开,差点弄塌了墙。信之介立刻环抱双臂保护,毫不惧怕地瞪了他一眼。
恒一带来的是一套镰仓武士人偶和铜质刀枪棍棒,笑道:“我们来玩武士游戏吧。”
嘉明不情愿,说:“我不认识他们,也不会玩。”
他指着那一堆人偶。
“怕什么,那我跟你一组。泷泽一个人一组。”
他将锋利的武器举到嘉明面前,炫耀道:“很威武吧。”
嘉明没有去接,信之介冷声道:“我们正搭城堡呢。”
恒一不屑一顾地说:“玩那些三岁小孩的东西做什么。”
他竖起细长眼睛盯着城堡,惊喜地说:“可以拆了做基地啊,正好我们一边一个。小嘉明,你也来帮我搭。”
信之介把手搭在城堡的屋顶上,不满地说:“不准拆,我们又没有答应和你玩武士游戏。”
恒一抬高了嗓子道:“泷泽,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应该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从小培养武士道精神吗!”
“我父亲没有教我把暴力当成生命的重要部分。更何况,我们和你又玩不到一块去,你别打扰我们。”他把城堡往远离恒一的方向挪开,自己则坐到正中间,将嘉明挡在另一边。
恒一被泼了冷水,咬牙讥讽道:“你老是玩娘们儿的游戏吧?我听他们说,你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做鲤鱼旗和风铃,像女人刺绣似的,所以才被你父亲讨厌。”
信之介把积木递给嘉明,示意他不用怕,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发怒道:“你别胡说八道。我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根本不会到处说人坏话。”
“说自己家人的话不能算坏话。”恒一用力一挥,抛出一把金属忍杖,将刚安上的屋顶生生砸塌。他哼声道:“再说了,你父亲很晚回来根本就不是工作,他是和一个叫樱子的女人鬼混去了。”
“你不准诋毁我父亲!”
“我才没有,骗你我是狗。我亲耳听见的。”他拿了几柄苦无,连续往城堡上投掷去,看见一砖一瓦被逐渐打碎剥落,心中升起攻城的强烈快感,笑道:“其实那有什么的,我父亲也是这样的啊。”
他凑近了些,扬起一道颇具玩味的笑容:“我告诉你们,我父亲可厉害了,开茶屋的那个老女人都可以做祖母了,他还搞得动她呢。我都看见好几回了,就在沙发上,有时还滚到地板上去。”
二人全都怔住,信之介掐紧被褥,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地议论,再也发作不出愠怒。恒一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我们以后也会这样的啊,还不如早点懂。等再过两年,我也就能去茶屋里玩了。”
他冲嘉明吹了吹口哨,涎皮赖脸地说:“小嘉明,我带你一起去啊。你跟着我,我就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带你去最好玩的地方。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剁碎他的脑袋。”
嘉明没有理他,看见信之介的手指因用力而涨得发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再一回顾,那座华丽的城堡已被恒一砸成断壁残垣。嘉明当时并不懂悲壮的写法,等之后的时光中再接触它时,脑海里第一个跳出的就是那时的画面他想他看到的不是玩具的倒塌。
无字花笺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