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什么事?”
老吴的鹰钩鼻抽动了一番,虎目盯着更牢:“上次告诉你,王渝谦跟去河内投靠那边的人。他们预备要回国了。现在王渝谦刚到香港,迟早会再回上海。别轻举妄动,到了香港会有人接应你。记住,盯准他即可,其它事暂时不用做。”
另一支与他们无关的队伍在三月下旬也派人去过河内,就是没盯准才误中副车。谢诚至终于明白老吴为什么会找自己大老远跑去香港做事,他的算盘打得一向精明。
他又谨慎地问:“你的那条线真的有用吗?”
那已是他第三次问及此事。
“你不是都说王渝谦去河内投靠那群人了吗?”
“那又如何,都被丈夫抛弃了。你指望那个女人能做什么?”
“上海是块无可替代的风水宝地,他早晚会回来的。放长线,钓大鱼,你不明白吗?”
“就算他迟早会回到上海,也未必会去找她。”
“那你就不用管了。”
当得知景行是从他面前带走她时,谢诚至就已经笃定了念头她在王渝谦心中同样拥有同样无可替代的位置。甚至于他甘愿亲眼目睹失去的全过程。
谢诚至故意把视线挪开看着地面发笑,不与老吴正视,知道会令他很难受。老吴最讨厌认真盯住别人说话时,没能收到对方眼睛的回应,但他故意做了,心里升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当然,一直牵着走。只要能刮起风,一定会飞高的。”
自开战后,两年间的论文命题都与战争时事挂钩。教授怕给学生惹来祸端,绝不会出有关战争或政治的命题,多半是在社会人文上指点江山。
三月初,景行已完成论文首稿,正仔细阅读萧乾整理的几十篇报道精髓,加以改动修饰。然而学校有人出高酬请枪手,于是也有人坐地起价。学生与三姑六婆的区别无非是谈资的文化水平高了一两个档次,秘密的诞生就是为了泄露。私下交易一来二去,枪手,买家和清者之间互相得罪,最后不知谁联合匿名举报,在即将毕业的前夕引发了一场地震。
回去的路上,景行仍能听见不少人谈论此事。
“还不是那人拿着找枪手写好的文章去卖弄,结果让他给点了,也是活该,现在别提正常毕业,能不能留下都是未知。”
“他不过是嫉妒罢了,哪是什么真高洁之人。谁让他家境不好,那些不必上进就能要风得风的富家子弟,在他心里生来就是眼中钉。从大一入学开始,他明嘲暗讽多少回了,实在讨人厌烦。”
“我听说他昨日中午出去买饭时,让外头人给揍了,扒了衣服扔在围墙转角的垃圾堆里,缩了一下午,傍晚被保洁员瞧见了带出来的。”
“让他多事,谁不知道那人家里不好惹,偏他带头和人过不去。谁让有些人就出生在高枝头呢,强求不来。我就不信,若他有那条件,他还能清高,会不靠裙带找工作?只怕他父母第一个和他急。”
他凑上前去,小声道:“我再告诉你件事,原是修文与他有了冲突。他才故意举报,就是为的报复修文,断人凑救命钱的财路。结果不仅弄得人家母亲病危,连修文也在临近毕业前被开除了。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谁又真的好过。”他说到此处,忙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反正咱们既未参与,也休管这事,离得远远的最好。我已经拜托了舅舅,你去那家公司面试,经理不会为难你的。你今晚回去告诉你父亲,也好让他宽心。”
也有人私下找过景行拜托此事,虽然他拒绝了,但并不意味他不缺钱。
书店的生意滑坡得厉害,这是他很清楚的现状。因为印刷厂大量刊印日本书籍,原先的八面书架,如今只有可怜的三面排了几册国学典籍和西欧诗歌与。愿意看书的人也越来越少,因为战乱缘故,能否有闲钱,以及能否买到大米和面粉都成了如鲠在喉的难题。
若昕带来的几剂药很快就用完。长盛和长繁病情却一直反复,不见好转。锁红一直愁眉不展。若昕拿了积攒的五十块钱给她,锁红没有推辞,感动而惭愧地收下。但无论书店收益状况如何陷入低谷,锁红都没有说过一句要解雇景行的话,还给他从家里带来烀好的土豆,又端着余下的拿去分给开瓷器店的邻居,在隔壁店里和老板娘聊起最近的行情。
景行已准备主动辞去兼职,但在那之前要先找好房子。幸好在毕业前已可以向几家公司投递简历,他已经写好毕业论文的终稿,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终于把此事搁到一边,开始书写简历,闲时在各大报纸上查看招聘启事。
若昕看见他用钢笔圈起的几家出版社,说:“你没头没脑地乱撞怎么行,没有人能帮你引路吗?出个主意也好。”
景行跟她聊起在学校听见的事,说笑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羡慕他们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只希望能有一个管粮食的亲戚好友,让我可以不用排老长的队去买米,但也就是空想罢了。最好快点找到工作,米越来越贵,我也不知道是最近太忙,还是让你的夜宵给惯的,越来越能吃了。”
若昕恍若未闻,低喃道:“等你找到工作,我想把店送给锁红,你说好不好?”
店铺虽然都由锁红全权打理,但房契仍属在若昕的名下。
他仅是感到一瞬间的惊讶,旋即说:“你决定就是,我都听你的。”
他见若昕在整理书架,也起身帮忙,搓了抹布擦拭台面,随口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打算?”
因为他明白若昕是真的很喜欢书店,从跟着小安第一次走进店中,看见装修和那架从盛春荡来的秋千,就即刻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东家。
她淡淡一笑,只是说:“因为她比我们会打理。若是小安以后又要回来,我再送其它的东西给他们也一样的。”
他笑道:“嗯,都好。”
若昕看着他单纯的笑,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在摊开的掌心放下一串七宝链,道:“去求了一串开过光的佛珠,给你保平安。昨天佛祖诞辰,庙里祈福祝祷的人太多,我在里面等了很久,又握着它叩拜过所有的殿宇,所以你一定要随时戴好。”
他语噎,立刻套在腕上,看着沉静庄严的七宝珠子,笑问:“你不是一向不信神佛的吗?”
“求个心安也好。反正你戴上,也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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