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声逐渐清晰。河村笑道:“是吗?樱子也忽然失踪了三日,打她家的电话都没人回应。你还以为樱子遇上个相好,跟他跑了呢。”
河村彻面色平静,骤然起身。实穗从衣架子上取下大衣,服侍他穿戴,却遭到他抬手制止。
“泷泽和藤原预备怎么做?”
“听说绑架泷泽少爷的歹徒,只要求泷泽先生独自带十万元现金前往樱子家。若是带其它人,他不保证会做出其他的事。”
“绑架?”河村听见那个词汇,不由得嗤笑,很好奇地问“我们的住宅区时刻都有人把守,不会随便放人出入,除非有通行证。比起绑架一事,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他是怎么拿到通行证的?”
片刻的沉默后,河村含笑走到王渝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胜平,咱们也去看看吧。汪先生虽是派你来公办,但我始终都把你当自己人看待。”
他接过实穗手上的大衣,亲手穿好,再拦腰系上束带,踏上木屐,装扮得和安平时代的武士无异。因是在实穗手下人的住处,她也一道跟去。刚到樱子的公寓附近,他们发现周围已被人围住。只是大家都不敢擅自靠近,站于转角后的视线死角。场面于肃冷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慌乱。
除了泷泽一家,藤原和良太也到了。河村眼尖,向来就有先看在场所有人表情的习惯,走近后先扫视一番众人的脸色,先瞅见良太左颊高高肿起,在鼻孔周围还有没有拭净的发红血迹。绫子则是一副早要瘫软倒地的模样。
无奈泷泽本人阴沉着脸,军姿挺得笔直,眼里盯着前方,不时转目觑她。绫子倚在旁边的墙上,不停地用绢子抹眼泪,呵出的气在寒风中颤抖。原来雪在来时的路上已停了。
藤原的贴身卫士三两下讲清前因后果。绑匪打来电话,意思很简单,逻辑也并不反常勒索赎金,仅是让泷泽一人到指定地点,才能保住信之介的安全,但目前来的人数早已超出了两方的接受能力。藤原一直沉着脸,既不命令便衣队出动,也不派人与绑匪交涉,就领着一群人守在边上。时间一久,像是一群人约好出门看雪景一般。看他们不说话,河村也止住口,没有主动发问,真去冷静地观赏琉璃世界,
常青树的枝叶间点缀满了雪团,远远看去如同盛开的白色樱花,随风在半空中飘荡翻转,落在行人的眉间。实穗出神了许久,才注意到河村正转眼瞪她。那眼中的怒意在场怕是也只有自己能读得懂。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作为唯一的女眷,须要过去安慰近乎绝望的泷泽太太,或许能顺道套近乎出更有用的话。
她掸去了肩膀上的薄雪,干枯如骨的手指动作却很轻柔,整理好簪钗仪容之后才往绫子那边走去。然而良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姐姐身边,扶住她的肩,让她能靠在自己的身上。
实穗知道河村一定在心里骂她,不过她无所谓,咧出嚣张而轻松的笑容,连牙都无意露出几颗,对着连绵的雪景继续发呆。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樱子从屋中颤着双腿走出来。她吓得脸色惨白,抱住玻璃罐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在场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她走到泷泽面前,腿抖得摔倒在地上。罐子四分五裂,飘出一股腥臭味,绯红色的液体染脏了周围的积雪。“将……将军,他说让您,独自进去陪他饮酒。他就把公子放出来……”
樱子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众人的气息已全然凝结。绫子更是愕然瞠目,推开搀扶着她的良太,僵着步伐往丈夫身边挪去。
泷泽面色铁青,猛然拔出长刀朝樱子的心口捅去改成被河村挡住。顷刻间血腥味掩盖了方才的腥膻。他岿然不动,立在一具新尸前,并没有分毫妥协,那表情似乎他和绑匪手中都一无所有。身后便衣队的心脏猛然收缩,倏然跳动起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河村眼见樱子倒下时极度扭曲的面孔,终于忍不住道:“藤原君,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在玩什么把戏!”
藤原睨他一眼,冷冷笑道:“管他什么把戏,横竖并没有人请你来看。”
他噎住,只是说:“我是怕你们出事。”
因怕里面早已设好了埋伏,藤原也不敢贸然命令便衣队闯入,仅让他们将屋子围住并探查周围各处死角。泷泽仍是直挺挺地立在冰雪中,把沾血的武士刀垂直竖在地面,手撑在刀把上,格外冷肃地与绑匪进行耐心上的搏斗。长时间的对峙后,泷泽抬起手,冷漠地发号施令“我们是为天皇尽忠浴血,不是为自己的家族荣光。”
王渝谦发现已有几段影子悄然靠近房屋,而泷泽的那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在场众人也都幡然理解。绫子闻言,哀戚惨叫,彻底忍受不住,挣脱开良太的阻拦,企图要往屋里冲去。
此时门戛然打开。泷泽终于将他逼迫出来,亦在此时抬起了武士刀。信之介双手反捆于身后,夹在半掩的门缝中。谢诚至躲在门后,用枪顶住他的脑袋。
谢诚至凭借提前做好的暗迹,发现屋后逐渐靠近包围的身影。他早就心知无路可退,也未曾想过后路,并没有因此而心绪紊乱。谢诚至抓起信之介,对他耳语几句,即刻走到门边。
然而在谢诚至开口之前,泷泽的一席明话让所有人明里暗里举起的枪支都不禁打颤。
“为天皇效忠,为大和献身,所有子民都责无旁贷。泷泽家自然身先士卒。你们须要捉住恶匪,余事不必理会。若有障碍,可先予铲除。”
他再度强调,此次直接言明本意。在场的卫队即使慢慢举起枪,对准前方,仍是不敢轻举妄动。王渝谦与河村立刻明白,刚才就是类似的话,引得泷泽与良太闹起争端,在良太的脸上留下大打出手的迹象。
藤原诧异地甩过一道目光,发愣瞪着他许久,才勉强压下去,化成唇边一丝不辨悲喜的讥笑。
河村静静看着眼前的变故,眼皮抽动了下,忽然感到左臂一阵温暖。原来实穗倚靠在他身畔,垂下的厚重灰貂皮几乎覆盖住了他的左手。她笑得并不动人,皱纹因发笑更为显眼,即使跟长年病容的绫子相比,她仍是丑陋的,却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娇俏妩媚的笑靥,在玉树梨花之间,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然挣脱开良太的手,发了疯似的往前冲,几乎撞翻了立在前面的泷泽。她像是故意的,将他当成一堵墙,拼命向上撞。他根本就没有防备,踉跄了几下,用刀竖在地面稳住了身体。他迅速往前扑去,把绫子从后紧紧抱住,压在身下。
门倏然洞开,几枚子弹利落穿进他的脑门。枪声一响,泷泽轰然倒地,便衣队就再也没心思去顾忌他事,如同受惊的鸟群,对前方扫射,生怕子弹下一刻击中的就是自己。
河村大喊一声:“抓活的!”
枪林弹雨溅射在门板上,发出迸裂的响声。他也是差不多同时开枪回击的,对准河村的方向连开数枪,然而已无残存的意识去看是否射中。
手臂,腿上,腰间中了数弹,他在感觉到疼痛之前,先被晕眩所席卷。迷乱之际,他听见门前唯一的灯泡炸碎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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