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晔三朝回门那日,孟氏亲自往厨房里去叮嘱菜馔酒水。宰鸡割肉,鱼虾乱蹦,忙闹了一早上。
若昕玩累了,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还在问:“大姐姐一家还没来吗?”
落霞道:“我打听过大小姐和姑爷九点就到了,现在在正厅里和老爷太太说话呢。”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客?”她虽然问的是落霞,却眼巴巴地看着景行。
他只好告诉她:“等太太叫了,小姐才能去呢。”
她很遗憾地玩着手指,但立刻就又有了新花样,说:“那你去前头问一下,我能不能现在就去。我怕娘给我忘了。”说罢她就拉住景行的手,往前厅的方向走去。“待会儿我在门后等你,你去问问就回来,给娘提个醒。”
她对身后一众犯难的丫鬟说:“谁都不许跟来!”
景行拗不过她,于是和她一并出门。穿过假山石林时,她一贯是不看路的,只顾着和景行叽叽歪歪,在一座绣球石狮的转角处和人撞个正着。
他很快就上前去搀扶。她倒在景行的臂弯中,发间的芙蓉玉金钗滑落坠地。对方就没她那么好运,撞在坚硬的假山上,往后一路摩擦,险些跌倒。景行已听见清晰的布帛撕裂声。
若昕吓得不轻,忙脱口道歉:“对不住。是我没看见,你没事吧。”
那并不是府中的人。他穿着浅绿色的长衫,腰间挂了荷包玉佩。因撞伤而皱起的眉目看上去更加清俊文气。他生的白皙颀长,虽年纪尚小,但言谈目光中已显现出霞姿月韵的风度雏形。
他木讷地张开双手摇晃,双颊涨红,“我不打紧,倒是小姐有没有事。我也没瞧见,只一路左顾右盼,边等人边看景致。”他回答得很僵硬。看他的穿着必是富家公子。他骤然撞见未出阁的少女,神色慌张地把脸低下。
若昕在凝视他片刻后,把头转过去,走到了景行的身后,轻轻地抓起他的衣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久违的青涩,犹如夏季雨后的青木果香,“景行。”
景行把她挡在身后,对少年行礼道:“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刚才是我们无礼了,公子可有受伤?”
他很有礼貌,并没有先回答景行的问题,而是自我介绍:“我……我是蔡家人,今天跟着我哥哥嫂子一起来岳丈老爷家拜访。谢老爷说我在外面拘束,让我进园子里逛。跟我的小厮有事跑开了。我找不到他人。”
景行明白了他的身份。他很快又对若昕赔礼道歉:“我并无大碍。只是冒犯了小姐,还请您不要见怪。”
若昕仍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景行后方,低着头看青灰色的地面,她的脸色亦如是。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景行只好替她回答:“公子不用自责,我家小姐没事。公子要是迷路了,让我给公子带路如何?”
他感受到若昕抓他衣服的力气越来越大。
蔡玉铖刚要回答,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跑来。是一个小厮,对蔡玉铖双手合十,求神道佛地说:“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才刚去说件事,要是您走丢了,误闯进后院里去。老爷准把我打死。”
他见了若昕,神色震惊地问:“三小姐,怎么也在这里?”
景行将她护在身后,呵斥道:“三小姐和我路过这里而已,你乱看什么!”
他忙给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是是是,原是小的不懂事。我这就带蔡小爷回去。”
若昕不待他们行动,就不快地压低了声音:“景行,我们走。”她扯住景行的袖子,低着头小步快走离去。景行被她拽着,回过头对蔡玉铖行礼告辞,看见那支钗明晃晃地躺在石砖上。
他刚要去捡,就听见若昕催促的声音:“你快点,我要回去。”他这才看见她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发红,像是路旁的凤仙花褪出的颜色,染在她的豆蔻年华上。
她回到房中后坐在床上不声不响。
落霞起身问:“怎么了?不是兴冲冲地去见客了吗?”
她把头偏到里面,闷闷地说:“没什么。”
“可别是见鬼了吧?”锁红走过去,推了她一把,挑眉笑道:“还是景行惹又你不高兴了?”
她还是没回答。景行看不见她的神色,对众人说:“没事,刚刚有只野猫从假山上跳下来吓到了小姐。落霞姐姐,你去做碗杏仁露给小姐压惊吧。”
他把人都打发出去,自己也转身要走,忽然听见她的声音:“景行。”
他转过去,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怎么了?”
她手上竟捏着皮影,无助怯弱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以往她不论有什么心事,都不会瞒住他。景行从不会主动问,但她也一定会主动说。只有对落霞等人才会用“没什么”敷衍。景行一如既往地没有多问,在踏出房门的时候,他感到胸腔里窜动一股莫名而来的压抑,正不听控制地四下蔓延。
午饭时,终于等到了孟氏的传唤。照例是景行跟着出去。他在门外等着,由锁红替她梳洗。今日落霞亲自为她上妆。当门一开,她从里面走出来。她穿了一件浅黄色长裙,半长的头发宛出方方正正的发髻,余发整齐地垂在背上,刘海鬓发都一丝不乱,丘陵般的小发髻上插了一小排粉色和黄色的瑞香花。景行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也慌乱了,伸手抚摸鬓发,忙问:“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景行颔首道:“三小姐很有林下风致。”他又看了一番她的装扮,追加道:“这些花也很美,很衬您的肤色。”
她长吁了一口气,难以掩饰地笑了,嗔道:“你又寒碜我,等见过客人再回来罚你抄一千个字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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