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红带来下人间的笑谈:“几个小丫头片子都在说呢,四姨太对二小姐可真好。那日大小姐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来,多给太太长脸。四姨太竟也想给二小姐寻个和大小姐比肩的婆家。”
嫡庶之事向来泾渭分明,但如果若暚真的许给蔡小公子,那她和若晔,至少在蔡家的地位上可以平起平坐。
落霞理着毛线,盯着毛衣的图样反复看。最近时兴起织这东西,很快风靡全城女子。“但四姨太太怎么会对二小姐那样好?她能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她乐意自有她的道理。不过别看四姨太现在明面上风光,到了晚上常做噩梦吓醒,边说梦话边哭喊。听说好像是她妹妹之前被戏班子里的班主给强要了,最后受不了就一脖子吊死的。那些丫头说起来怪吓人的。那戏班子从不是个干净地方,班主把她们都当牲口折磨呢。她妹妹就是这样被逼死的。”
“别胡说,你又爱跟别人说三道四的。什么话到你们口中,不加些油盐酱醋,都怕没味儿了不成!”
“在家里说着玩,谁还真能当回事,都乱传。好姐姐,你可别怪我。”锁红吐了吐舌头。落霞给了她一指头,又说:“不过是谁都跟咱们无关。守住咱们小姐便罢了。论理也该先轮到二小姐,毕竟长幼有序。老爷一贯宠四姨太,现在她又有身子,加上也是件水到渠成的好事,想要必是会愿意的。要是二小姐和蔡小公子能成事,咱们府上就又可以热闹了。”
景行正好和若昕从书房下学回来。她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锁红笑道:“哦,再说二小姐和蔡小公子的好事。听说四姨太太都去求老爷了。等她生完少爷,老爷一定会应准的。人人都说是门当户对的好事。等二小姐的事办好了,就很快要挨到你了。不知道我们的三姑爷会是什么样的公子哥,要是个闷葫芦就没趣了。”
她说完后就起身,绕开二人往屋外走,对跑回来的挽绿道:“你这段日子是怎么了,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我想托你叔叔替我出去买些缎子,你都忘了不成。我可是给了你钱的呀。”
景行一时不知所措,他既不能给锁红使眼色,那样会把事情搅得更浑,也无法直接对若昕说些什么。他侧脸看去,若昕已经往卧房走去。她的步态很僵硬,坐在床沿上,并没有表现出很不高兴的情绪,相反唇边仍是衔着淡淡的笑,只是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冷却,犹如铁青冬日即将冰封的混浊湖面。她取出那枚荷包凝视很久。之前她又在芦苇丛上加了一支露出的划船竹竿,那更符合她认为的他所说的渔家意境。
自那以后,她很少再笑。风声越来越烈。在生辰后,谢欲确实也去过几趟蔡家,回来也直夸蔡玉铖学问好,人又斯文儒雅,言辞中已有明显相中他为婿的意味。而若暚的功课一向得谢欲的欢心,他在看完那几幅几近传神的《兰亭集序》后,夸耀道:“我的二姑娘是个才女,字如其人。这才是我家的门风。”
众人都明白谢欲并不喜欢商人的身份。他恨不得立刻把谢家脱胎换骨,成为正经的书香门第。在老爷同时夸了两人后,亲上加亲之说愈发传开。而四姨太的盛宠亦在推波助澜。随着她腹部一日日隆起,仿佛一纸婚契立刻就要成型。
她再听到半点传言,也只是面目冷淡,继续描绘她的作品和生活。连那些鹅也一并收到最好的照顾,并没有因风波被懈怠。有日午后,若昕午睡时,落霞几个并小丫鬟或是靠在廊上围栏瞌睡,或是索性回下房做自个的事。
景行采摘了刚下的桂花,准备给她做一些桂花高。她素来喜欢吃甜食。他跟师傅学的几样杭州点心,都很合她的胃口。春时的龙井酥,夏季的莲子藕粉,秋天的桂花高,冬日的橘子糖。她总是让景行给她做。
虽然这几日她看似很平静,但对她而言,这样的平静是不正常的。景行明白个中缘由,只是不能说破,也不能主动问她。他做完后放进蒸笼里,正回到若昕的房中。除了三足小铜鼎中飘出淡淡香烟是动的外,连一阵风都没有。屏风,铜炉,桌案渡上了一层秋日金光,仿佛也如院中枯叶衰草,即将步入岁月的黄昏。
他绕过屏风,走近了些,恍惚听到一阵压得极低的哭声。景行撩开纱帐。果然,她并没有睡,连外衣裳都没有脱,只是伏在枕上颤抖。那个芦苇荷包,一如它的主人,孤零零躺在卧榻之畔的地毯上。
景行叹一声,走过去捡起,轻声叫道:“三小姐?”
她止住啜泣,忽然翻过身,直接抓住景行的手,怯弱地说:“别,你别让人听见。”
她的眼圈泛着红肿,枕头上已经湿了一片。景行从没有看到过类似此种幽怨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来。时辰仿佛静止,景行只僵硬着把手停在半空,任由她握住。如果那对她而言,并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支在幽暗夜色中可以倚靠的树干,他愿意永远维持这个姿势,停驻在此。
许久,她才松开,一言不发地取过景行手中的荷包,打开她装最心爱物件的一个匣子。她把它放置入内,只是自然地搁在最上头,并没有刻意地埋到低下去。景行看见了他送的那对皮影。它们被荷包压在下面,不知已经在这里面躺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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