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如此说,暗地里却忍俊不禁,她的模样实在可爱。江畔亮起了灯。一如她所说,有些行人驻足眺望看不清的夜阑湖面,似是在寻找什么。有人也提灯离去,并不流连。到了该送她回去的时辰。两人回返灯火街,只有街口才能坐车回去。
夜晚的街巷更为葳蕤繁盛。他们一路漫步过去。景行话越来越少,分别的时间终于临近。此时他多说一个字都要费心思虑很久。正踌躇间,若昕拽了下他的衣摆,有些激动地指着不远处。“景行,你看。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景行的心脏猛然一颤,顺她的手势抬目望去。确实花团锦簇,暗香幽浮。年轻小哥专心摆放着刚剪下的新鲜花枝。只是她认错了,那里正好在卖花,但并不是他曾经摆摊的位置。不过他没有说破,默然上前。这个季节最盛的是马蹄莲,花色白亮,纯净似雪。他低首挑了十几支开得最好的。
“公子看来是行家呀。”老板打量他专心的模样,又打趣道:“小公子,挑这样仔细。是给那位小姐吧。她必定是你心上人了。”
他只是挑花,又无声地付了钱,没有回答。若昕接过后促狭一笑,“这一次你终于不赶紧把花收好,愿意送我了。”
他轻笑道:“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她点头,很满意今日得此一游。在路口等车时,他正在思虑该如何跟她解释要走的事。忽然冲出一个半大的男孩子。他没有穿鞋,赤脚在坚硬的青石路上跑,横冲直撞,把行人撞得东倒西歪。景行护住若昕,把她往后推了几步。
男孩身后跟着跑出来一大帮人,很快就把他按倒在地。他们毫不留情,一顿捶打,啐道:“呸,下贱东西,也敢来偷客人的菜吃。你那双狗爪子碰过的东西谁还敢买,搅得我店生意都黄了。”
他挨了一顿打,也不反抗也不再逃跑,倔强地回嘴:“我都快饿死了。反正你们吃不下也要倒了的,还不如给我替你们积点德。”
为首的人对他肩膀一脚踹去,骂道:“去你妈的,吃不下喂狗也轮不到你。你是什么垃圾,也配吃人吃的东西。”
男孩像流浪猫一样缩成一团,把食物故意兜在怀里,任他们怎样殴打都不撒手。若昕蹙眉叹道:“挺可怜的。他们也不会要了,不如给他吧。”她对景行说:“你去帮帮他,我没带钱出来。”
景行刚拿出钱袋正要上去,近处忽然响起一句极有底气的少年音。“越沐,还给人家!”
他拨开人群,走到男孩子面前。少年生得剑眉星目,眼神有凌云凛然之势,透出高山流水的气质。他衣着也朴素,但收拾得纤尘不染,手上提着一双小布鞋。
他蹲下,严肃道:“还给别人!”
男孩顿时软了下来,带些奶音说:“哥,他们欺负我,还打我。”
“还给他们,我最后说一遍。”他眼神冷了下来。
他嘟起嘴,很不情愿地把食物慢慢举起。店中人冷笑道:“呵,你碰过的东西。还回来谁吃,猪都嫌脏。”
少年倏然转头怒视,双眼如幽暗冰窟,把他吓得噤了声。他也不再理会,拿出小鞋子,给他穿上,换了温和的语调安慰:“哥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在别人眼中再低贱,也要态度端正,不能去做下三滥的事。强行想占有不该有的,就不是好人。”
男孩眼中泛起了泪光,委屈道:“可是——哥哥,你明明也很饿,我是给你拿的。我——我真的不是给自己。如果你再不吃东西,就会死的。我——”
“怼怼。”他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想必是男孩的小名,他听到后也不再说话。少年又笑道:“哥哥明白的,你放心吧,我不会饿死的。”他已经给男孩穿上鞋,背着他离开了人群。“我们有自己的命要过,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要是走累了,哥哥会背你的。但是你不能为了图自己快活,就霸占别人的路。”
他不再说话,伏在少年的背上。景行看见在灯火下他的一滴泪光,但始终对背上的人含笑不改。
路人对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这兄弟俩也真可怜。死了爹妈,怨不得越沐偷东西吃。”
“可你看越泽,还是一副书生样子。真是有骨气,将来或许有大成就。”
“得了吧,他们能活着都是老天爷开眼了。各人有各路,贵贱都是天定。哪有乞丐翻身的?”
“朱元璋就做过乞丐。”
一行人就此话题又辩论起来,吵吵嚷嚷地找了个花甲摊位高谈阔论去了。
景行将她送回谢府时,正门还没有车马声。谢欲等人并没回来。他陪她走至梅花月门前,她转身笑道:“你回去吧。她们要是问起来,我有办法糊弄过去的,别担心。”
景行颔首,看着她的背影尚带些愉快的痕迹一路迤逦远去。那不是他拥有的路。他伫立在一盏冰亮弯月的天空下,看她的身影转瞬消失,抬目许久也寻不到天枢星。他捏紧拳头,窒息感忽然一波波涌来。景行仿佛仍立在不远处的白墙黑瓦下,凝望映月镜湖与玉树下的秋千,但它们顷刻间就变得迷离不清,如同再也触摸不到的幻像。他转身向后方拼命地飞奔而去,最后留下的是一庭冷寂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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