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桌支起来,算起来还缺一个人,请来了王揖唐的姨太顾红珠。她坐在沙发上翘二郎腿吃葡萄,等着丫头摆麻将,端好茶水点心,才慢悠悠地过去。结果一看还缺一面,她不满地蹙起细长的眉毛,撇嘴说“怎么还少人啊,敢情你们人没齐就叫我来啊。”
她今年快奔四十了,偏偏又爱打扮装年轻,最喜欢和二十岁的姑娘混在一起,自认为能造成同龄人的错觉。本来都是小老婆,没个贵重轻贱的区别。她在妓院认了个干女儿,送给了王克敏当小老婆。她摇身一变成了财政总长的丈母娘,很有些派头。两根手指头上带了拇指甲那么大的碧玺戒指,又用珍珠作了旗袍纽扣,既能凸显身份,也不至于太俗气。北平还是时兴一些传统的珠宝,对外来的钻石倒没掀起什么狂热潮流,依旧是穿金戴银为主。稍想体现身家的女人往往会选择俄罗斯碧玉和缅甸玻璃翠多些,尤其是东北逃来北平的贵太太,受俄国白人的影响,更愿意选择端庄沉稳的玉石。
“去叫六姨太了,顾姐再等等吧。”
落霞上来回禀:“六姨太太出去走了一天,回来就说头疼,现在下不来床了。”
“哟,就是王处长新收的六姨太?果然是新欢呐,要摆足架子。”她似是半开玩笑地说,靠在沙发上不起来,让丫头给她点烟。
春黛洗着牌说:“早知道她不会来了,我让人去请了沈姐。约莫就快到了吧。”
“这六姨太太是个娇弱的美人儿吧?像我跟她那么大的时候,身子可好得很呢,连打一天一夜的牌也没觉得头晕。王处长肯定很宠她吧?”
她斜睐着眼睛,意味深长,总是想打探出什么东西来。并不是有什么利要牟取,只是人老了就有个爱好,成天白日地无聊,国家大事没兴趣,最喜欢听墙角。
“也没看出有多宠,无非就是和我们几个一样。我们家那口子你还不知道,三心二意的,哪会独宠一个人,我到现在连他最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家里能动弹的就四个,外头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七八九呢。”春黛如是说。
“四个刚好凑一桌嘛,兴许他是看你们三缺一,特意给你们娶回来一个搭子。”一片笑声响起,哗啦啦的麻将从盒子里倒在了桌上,掩盖了许多声音。
沈姨太来了,拍着斗篷上的雨水嫌弃道:“哎哟,我说你们几个,这么大雨还让我过来打牌,把我的新衣服都弄湿嘞。”
云裳笑道:“那你多赢点,把我们身上的衣服都给赢去。走的时候全部披身上当雨衣好了。”
“那要是王处长正好过来,看见我们一群女人打赤膊还不得吓死啊。”
她们又笑起来,细尖的嗓音像是把喉咙掐住了发出来的,配着狂暴的夜雨,听上去格外瘆人。
到了九点多时,正好过了四圈,要换位置。沈姨太连番坐庄,连抓到一把烂牌,都被她胡成十三不靠。其余三家又笑又叹,叫苦连天地赔了筹码。贵太太打牌是为了打发时间,不会真的计较输赢多少,但那也是个好彩头。麻将桌上飞舞的四双手自然最抢眼,平时很少注意到的手饰成了最大的谈资。
“我这宝石光头倒亮,但也是旧款了,总觉得戴不出手。想去买些时髦的珠宝,又觉得北平的东西太老气。诶,这里的人保守的很哟。还是得去上海玩一趟。”顾红珠总喜欢打牌到一半,就出神去做别的事。她的眼里好像没有牌,总是装着别的东西。
“要飞就索性飞远点,跑香港去嘞。那里的货才好呢,都说是买卖的天堂嘛。现在好多人都在北方待不下去,全跑上海香港去嘞。”沈姨太打了一张牌,努嘴催她抓牌。
“诶,你这只镯子水头很好。飘花也干净,是哪儿买的?香港?”她抓了牌,又把眼睛盯到坐在对家的云裳身上。
“我哪有好命能去香港。”她嗤笑一声,“是大爷刚接我进门时送的东西,我也没什么能戴的,这才是过时的呢。”
沈姨太急得很,又催顾红珠抓牌,“哎哟,都说玉石年代越老越值钱啦。不过你还这么年轻,戴什么翡翠。那群俄罗斯人最近也满大街,做起玉石买卖来了,东北是呆不下去了。他们也穷得很,穿的还没我们几家的管事体面,几块钱的利润也要计较个没完,说的中国话又酸溜溜,听都听不懂。我还以为洋鬼子都富得流油。”
“是吗?那想来他们也不敢卖高价,都在哪儿转悠呢?我正想买几块玉,打几件像样首饰。”她晃了晃手臂上的宝石金镯子和碧玺戒指,故意说:“你看看,这一堆破烂货,戴出去像什么样子。过几天又有宴会,我成天穿得像个捡破烂的,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云裳笑得有些悲哀,接话说:“我哪里还年轻了,都嫁过来八年了,也要奔三的人咯。”
“我记得你比王处长小一岁吧,他今年多大了。”
春黛笑道:“鬼知道他多大了,反正属龙的。”
“那今年二十八了,男人的好年纪呀。”
春黛的牌被云裳给吃了,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她腕间的镯子,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什么好年纪。大晚上睡觉,边上像躺了个冰垛子。冻得我睡不睡着。”
春黛像说笑一样把闺房密事在大庭广众下抖了出来,惹得一帮人脸色全都变得兴奋。顾红珠又把牌撂到一边,往她那儿凑了近说:“那你得给他找些好东西,补补身子咯,男人体寒可不是好事啊。”
沈姨太又把牌一推,吃了个最小的平胡,她已不耐烦再等顾红珠抓牌,索性推倒了等她说完这一遭。“男人的事上你可真得多听听顾姐的,她可是过来人,最懂怎么照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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