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具体情况。她低声笑道:“落霞这么快就和她站一起去了。”她无趣地拨弄手绢,折出一朵海棠花,还是董月娘教她的手艺。“我们都清楚,她是个不说话的人,但一开口,就不会是日常玩笑的废话。”
景行想起,在除夕晚宴上,她没来由的一句话就将自己推到了众人的眼前。她手一松,那朵花瞬间散开,她又说:“落霞,我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在我身边。她和锁红挽绿一样,像是我的亲姐姐。但是挽绿生了和爹一样的病,是她先发现并告诉林大娘的。”
她看了一眼远方的青灰色天际,低语道:“你说,娘会不会早就知道了?毕竟落霞是她的人。她那么聪明,唯一不会防她最珍爱的女儿。所以很多事,我都能看见听见。”
她仿佛一株逐渐黯淡的晚霞,衔笑轻叹道:“但是我真想赶快忘了。”
兰馨喝下药后,含了颗梅子糖在口里,吩咐道:“把窗户都打开,昨天叮嘱让你们开大些好透气,把屋子里的药味都散尽,大爷不喜欢闻的。”她温柔地抚摸着腹部,语气有些嗔怪。
采苹道:“姨太太,不是我们不开大。而是张医生吩咐过,春天虽回温,但是更要做好保暖,忌讳吹冷风的。再说花粉也多,闻了对您不好,孕妇最容易过敏了。”
“那就去拿些绿萝和吊兰进来搁在窗边,反正我大半年的都得用药。”
“北平气候不比南京好,整天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雪。沙尘又多,也不知道大爷什么时候又能调回去。”
兰馨笑了声:“委屈你们了,和我一起背井离乡的来这里,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等我生下孩子,一定好好奖赏你们。”
“姐姐说什么呢,我哪里还有家。无非是姐姐去哪里,我跟到哪里去。当初我在舅老爷家成天受人欺负,幸好姐姐记挂我,跟了大爷后想法子把我也带了去。没有姐姐,我现在说不定都让嬷嬷折磨死了。”
采苹单纯地笑了声,又道:“不过我不明白”她端来一盏开胃的橄榄果,“你为什么不和大爷说呀,多好的事。家里多少年没有过喜事了。”
她只是摇首道:“先别声张,再等等吧。越好的事越不能张扬,长久的才是最有福气的。”她拈了一枚翠绿的鲜橄榄果,酸得连疲乏感都消了,直皱眉笑道:“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吗?”
采苹生怕她不信,忙说:“我问过很多嬷嬷,还有生过孩子的女人,连大夫那里也确定过。这个橄榄果,不仅对你好,对孩子的发育也很好。听说吃橄榄的孕妇,生出来的孩子都会漂亮聪明些。等晚上我再给姐姐熬些核桃杏仁露,那也是补脑的。姐姐一定会生个最聪明最好看的孩子。我先去给你挑几块绸子做孕中的衣裳。等月份一大,平日的那些就穿不下了。”
她欢快地跑出去。兰馨独自坐在屋中,一眼望去房屋布置极为简洁素净,浅蓝到近乎发白的窗纱随春日的惠风轻摇,书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真是最婉转的天籁。她原是王渝谦外祖家的丫鬟。在王夫人死后一年,她就被挑中送到了王家。坐上轿子那一日的情景,她仍记得很清楚。舅太太在临行前亲自对她说:“记住无论何时,都守好你的本分,那才是你最大的好处。你这样温婉的性子,不比旁人是非多,一定会讨大爷的喜欢。将来有了孩子,也定像你一样乖巧懂事。”
她含笑莞尔,左手搭在腹上,右手又拈起橄榄果忍酸吃下去。
待看完了戏,若昕又说想去一趟前门大街,给兰馨买点东西,不好空手去看望。
景行笑道:“三小姐现在是很会做人了。”
“毕竟要与她们相处很久,希望能彼此安好。我不想看到我们好不容易冰封起来的平静被人打破。”
她嘱咐景行仔细替她挑选些适合的礼物。但是她自己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边走边逛,看见蒙古人在卖马奶糕,就起了馋心想尝个鲜。“你平时给我带的点心也是在这附近买的?那人怎么在揍面团,他的点心都是打出来的吗?景行,你爱吃甜的,那儿好像有萨其马。”
这块地方简直成了她的天堂。因为是旧都,有众多北方民族在此生活,也为北平涂上其它城市无法观览的色彩。尤以满蒙回人最多,所以街上随处可见烤肉摊,各式民族点心,和成群的骆驼,树立细长的四肢,撑起沙丘一般的身体。大部分北平人也就是这样,用胳膊撑起一袋米,一筐炭,或是一座山。对他们而言,只有休憩和上工,并没有春夏秋冬的分别,有时天黑了,眼睛也不能闭上,就像骆驼一样,在沙漠里仰头看着星空,呼号的烈风带来扎眼的砂砾。它们慢慢地跪下,并不是屈服,而是真的累了。脖子却还是仰起的,不论白天黑夜,不肯低下头,仰望深邃的夜空,期待再次站起的时分。
然而她并没有像景行所想,没有顾忌地大笔挥霍,大多数东西都是看看就作罢。景行见她并没有面露忧色,也不再多想,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大约半条街,她忽然间听到有人在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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