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何处,异又在何处?”
“同在都是救国乏力,异在于时代和眼界都早已有别于战国。”
胡适笑道:“你说得很好。那他们行动的意义在哪里?”
“这正是我想问您的。”
“你自己的看法呢?”
“我我并不能理解,如果是说为了远大的抱负,或是故国的情怀,那不能完全说的通。那是他们自己热忱的愿望,却不是真正的意义。”
他抿口茶后说:“千字文的开篇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一句黄口小儿也会背。但意义究竟是什么?天地玄黄出自易经,其曰:轻清者上升为天,阴浊者下降为地。后又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是实在的,五谷杂粮,日升月落,男耕女织,支撑起我们的生命而道是虚空的,思想的宏大,他提供我们生活的情怀,让人拥有配得上万物之主的智慧,更重要的是赋予了我们存在的意义。而在这器与道之后,又生宇宙的概念,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作宙。从此我们的世界才正式形成。没有人存在的世界,便不叫世界,哪怕它依然山河江海,鸟语花香。因为世界的意义是人赋予的,而这正是人类存在的意义。也是所有学者上下求索的路途。”
他又说:“世界是器,人心为道。那作为人又该明白什么?或是再具体些,作为现在的国人,又该明白什么。”
他见景行听得入神,笑道:“最起码要先知道天有多高,举目可望,触手难及。不再仅是诗词歌赋,在故国之外亦有一片星空,那儿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学风格。谁都无法站在世界的最高点,更不会有什么世界的中心。
在抬头惊艳高雅的景致之后,还应该明白地有多厚,沉重无华,却能承载山河,看看最底层的人如何扛起大千世界的基石,听千家万户的日常对话如何串联起社会最基本的交际。欣赏随处可见的通俗和平凡,知道是它们在支撑我们的生命。”
他停顿了下,把眼睛往上推,温和道:“再然后要弄清人有多渺小,一生又能有多少时间。念几本书才能称得上学富五车,行多少善才能称得上功德无量,作多少恶才是十恶不赦。会从哪里来,又能走到哪儿去。
行走于逆旅,路人尽是过客。有人轻如落花,有人坚若磐石,不同人之间的距离取决于心的深度。不再仅仅是喜怒哀乐的表现方式,而是道的万千法相的内在形式。人与人的接触,就像是一盏灯去点亮另一盏,慢慢传递下去,芸芸众生就是一盏无尽的灯火。”
他起身把手按在景行的肩膀上,用长辈的方式温和笑道:“景行,你现在明白了吗?”
景行坐在狭小的房间,最后看了一眼收拾好的行李。他听完胡适的话后,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想他确实应该离开了。他们约好晚上五点半启程,正好到那边吃晚饭。胡夫人做了一大桌菜给他接风。胡家会派车过来接他。他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并不是完全紧张的,也有足够的期待和不必再停留的意义。
他大概觉得时间快要到了,拎起行李准备到门口去等。这里的事都交代结束,当初只是来应聘,所以临时辞工也不麻烦。管事唠叨了几句,抱怨现在去哪里能找到人,执意扣下了工钱。幸好他也不怎么在意。
他刚一打开门,正要离开时,看见她靠在门边的泥墙上。她的脸上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像一片平静的湖水。她看见人来,笑道:“你要走了吗?”
他颔首,又觉得太过安静,又笑道:“我是去过好日子了。真是幸运,遇上了大贵人。我父亲对我真好,过世后还一直庇佑我。”
她也笑了,说:“好好去吧。等你考上大学了,别忘了来问我讨一套西服。那是我欠你的。”
“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天已经开始快黑透了。她的面容越来越暗淡,像要融化进夜幕中去。她不知为何忽然闭上了眼睛,那两蹙细长的眉毛平和地弯起,像是湖水中斑驳的月牙,她忽然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的。我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没有你想的那么笨,只是我不愿意去想而已。现在我的日子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王家人都把我供起来伺候,我又像是回到了三小姐的时候。”她始终都不承认自己是王家人,言谈间会不自主地把自己和他们区别开说。
“谁觉得你笨,都是你骂我笨。”他停在了树下。
“是呀,你本来就很笨,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但是大家都说笨的人福气好。看吧,你的好运就要来了,以后一定会越过越舒心的。”她望着天际那一抹暗粉色的霞光,慢慢扬起恬静的笑。
景行看着混浊的地面,沉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在我心里,你都是随时可以任性的三小姐。若是你哪天不高兴了,派人吩咐一声。我仍会跟在你身后,陪你走遍大街小巷,替你找最好玩的地方。就像是……”
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她就先接过话:“就像春黛去找她的牌友。我知道了,等我哪天感到无趣了,就去找你玩。”
她止住笑意,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都该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周围已经彻底黑了,屋檐的轮廓还能看清。她经过时,一阵瑞香的气味从鼻尖掠过。他只能看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消失在廊下的小门。那扇门吱呀一声就合上了。他记得门上已经有斑驳的印记和发黑的木茬。她有个习惯,在等人时就会伸手去抠身边的东西。那些痕迹就是她在等待时用指甲剥出来的。他还能记得原本无聊不耐心的神色看见自己后露出轻快的笑容。她像一片飞舞的樱花飘到身边,打在眼睫上,“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呀。我听说……”
他没有再回忆起接下去她说什么,因为后门外已经响起了车子的鸣笛声。他终于转身,拎起行李又一次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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