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历老板正在切菜，又切到了手，血流到了他面前的茄片上。那阵子因生意下降，切配杂工都已无钱可付，他只好亲自上台，而他身体既虚，神志又乱，手头早不复当年稳健，所以破血入菜并不算稀奇。要搁以前，他肯

定换了茄子重新再切过，但那时不同往日，能省则省，茄子虽不大贵，但在蔬菜里也要些本钱。他想烧下锅之后，客人既看不出来也吃不出来，混过去也无妨。但他没想到，这盘烧茄子改变了尽味馆。

他说：“其实那时我做菜已全凭往日经验而不知眼前味道了，就依着记忆加油盐酱醋料下去，出锅后我尝了也辨不分明，就囫囵递给客人吃，是好是坏我也没法儿。当时确实也沮丧消极，不甚上心。端上桌后我便回了内厨，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大叫。”

历老板听到客人叫，惊出一身冷汗，怕自己是否放错了什么，别把客人吃坏了。便赶紧迈出到客堂，却见发出叫声的正是点了烧茄子的客人。只见他一边拍桌惊叹一边就着盘子大口往嘴里送茄片，周围几个客人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历老板赶紧上前，低声询问有何问题。没料这个客人头也没抬，根本不理会他，一刻不停的狼吞虎咽，顷刻就将一盘烧茄都刮入肚中。末了，才彷若发现历老板及众人眼光，抚着肚腹满意的长叹，实在太好吃了，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茄子。

历老板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耳力也出了问题，又看看众人同样诧异的神情，方知自己并没听错。但历老板一时还是不明就里，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见客人也好似完全回过神来，对历老板和众人连声赞叹这盘茄子，唇舌啧啧不止，连声让历老板再做一盘。

历老板怔住半晌，没有声张。此时其他客人见此情形，煽动起来，也都要求历老板再做几份好尝上一尝。历老板便推说茄子恰好卖光，明日再供。

待把客人都打发走后，店里打烊，历老板便自己试验了起来。日间这盘菜传出异样时他就留了心，晚上无人时便又做了份烧茄子，并割破手指，滴了点血在里面。可是，他还和以前一样，全然吃不出好坏。无论怎么吃，历老板都体会不出日间那个客人赞叹的鲜美。

历老板疑惑大盛，但他却可以肯定，那盘茄子有怪必是因为他的血，因为当日其他菜都无此经历。如今别无他法，明日恐客人又来要吃此菜，无论如何他也得查明。于是历老板咬咬牙，硬生生又将才割破的口子豁开又取一小底盘血，忍着疼，将它们预先涂在一些本就须头晚腌备好的菜肉上，想着第二天都各自试试，看究竟怎样。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第一次下手杀生的情景。当时他莫名一阵说不出的恶心，但咬咬牙，就暂时让它过去。

结果第二天，用过他血的纯素菜便发生同样事情，大受好评，吃者无不惊叹世间未有之佳膳。而头天吃过茄子的客人也又来馆，历老板便临时又割破手指，弄了些血，多做了好几份茄子供给来人。但其余有他血的肉菜就无此反应，仍同以前，时好时坏，好坏也皆是普通，全然不同带历老板血的素菜那样被人出挑。如此一来，历老板大抵心下明了，自知自己鲜血不知由于什么奇因，竟能做出别异之美味素菜。

当晚，他便又割破指头，挤出新一底盘血，预先抹在更多素菜上，如豆腐红薯青椒白藕茄子等个大心实能抵好几盘的。但又不敢出太多，一来不知是否所有蔬菜离下锅时辰这么远抹上能有效，二来有些菜必须临时鲜着上，怕一日内出太多血自己身体扛不住。事实上当日客人虽不很多，但历老板已然出了不少血，令他甚为担心自己是否有事。好在一天下来，并不觉有异，仅除当晚吃得比从前又多些。也不知是心里想着要找补，抑或是胃口确实开了点，历老板确又吃下比往常更多的肥肉。

不料第二日，客人就比之前多了一倍。尽味馆有极美味的菜这事儿比历老板想的快得多的不胫而走。客人上了门就不能推走。历老板不仅迅速用完了头天准备的所有血菜，还又不得已割破手指，又压出一小碗底，才勉强打发。但这样，也未能全部应付，历老板只得推说菜已供完。那晚历老板吃得更为壮大，肥肉堆起满满，好似能补回日间失掉的血，还能多一份莫名充足感。

于是吃完后，历老板又开始割自己手指，以备翌日使用。这两日已有五六根指头上布了伤，虽愈合的甚快，但手还要留着干活，不敢重复划割，还是去割那些尚好的。这次索性多破了两三根，多些血能用。而且，历老板莫名觉得伴着出血刹那钻心的痛还有种钻心的解脱感。

尽管如此，第二天历老板发现血还是不够用。来尽味馆的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且都点着要吃那几样素菜。他已无手指再割，便开始割大腿。那里毕竟肉厚些，能出的血也多些，坚持的也久些。历老板说：“我那时见有转机，付出不过一点血，每天只要多吃点肥肉便补得回来，就拼着这条路做了下去。腿上割满便去割股，股上割满便去小腿，小腿割满便割臂膀，奇的是伤口恢复甚快，臂膀割满了又可转回去割腿。”

如此下去，历老板索性把尽味馆改名为尽味斋，只供素菜。一时方圆周遍的村民都慕名而来，尽味馆的生意居然又红火起来。历老板身体能下手割血之处也越来越少，但好像有极大驱动，和当年寻觅人间美食如出一辙，越割越痛，越痛越吃肥，越吃肥越需放血，历老板就这样开始了新一轮忙陷。当然，毕竟关系历老板性命，他也不敢无忌，所以每日仍限定供量。但如此，反而慕者更多，尽味斋门口居然常排起长队，人们为吃到这稀有东西而争先恐后。

说到这里，历老板又笑笑：“那阵子我每天看着尽味斋人头攒动，说不出的既欣喜又恐惧。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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