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将身上的衣袍脱下递给刘曜,挤出一丝微笑对他说道:“谢谢你,我该走了。”说罢,裣衽施礼,转身准备离开。
刘曜走过去帮她解开玉龙马的缰绳,那匹玉龙马与刘曜所骑的血色大宛马似是在这一夜结交了深厚的友情,互相碰来碰去,竟有万分不忍离开之意。羊献容看了,更觉心中难过,掉过头去不看那马,刘曜见状,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马,那匹马才温驯的掉转头,仰头朝着刘曜嘶鸣不已,声音含有无限悲伤。
羊献容转过头来,拍了拍马背,对刘曜说道:“这马与你有缘,就送给你吧。”
刘曜吓了一跳,这马一看就是名贵品种,价值不菲,萍水相逢,岂有接受如此馈赠的道理,连连摆手推辞。
“你这匹马一看就知年齿已高,又老又疲,你人高马大的,怎么忍心让它载你?”羊献容调侃道,“你载它还差不多。”又正色道,“玉龙马是我外祖父送我的,我有权处置,况且我马上入宫了,也用不上,与其拴在马厩里,不如送给你,你要好好待它。”
说罢,走到玉龙马的边上,拍着马背,对马说道:“现在把你送给永明大哥,你要好好听话知道吗?”口气就像在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刘曜听这话也知道,她很喜欢这匹马,这也难怪,这样的良马是极难得的品种,外形又好,脚力又健,可遇不可求。可自己与她毕竟缘份尚浅,哪里敢接受这样的礼物,然而这姑娘脾气大,不容违拗,况且自己也实在喜欢,想来想去,跑进屋内,找出那柄剑,跑出来递给她,说道:“这剑与你有缘,送给你吧。”
她哑然失笑,“我要柄剑做什么?”
刘曜也觉得有些可笑,可他身上,除了这柄剑,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你就当装饰好了。”刘曜将那宝剑强行塞到她的手上。
“嗯。”羊献容知道他不愿平白接受她的礼物,也只得拿了那柄剑,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琨率领一帮护卫也跟在她后面策马离开。
刘曜站在梧桐树下,看着一行人离开,无比失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他跟前时嗔时笑,温柔婉转,真是梦里都想不到这样的旖旎场景。
“永明大哥是堂堂君子。”只这一句就抵得过世间所有的夸赞了,他微笑着回忆,与她相处的这一夜,点点滴滴,串成珍珠般晶莹美好的回忆。
竹庐里因为有了她的一夜停留,也格外增添了一些温柔色彩。
刘舆说得对,这桩婚姻容不得羊献容反抗,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没过几天,羊家就来了一批特殊的使者。孙夫人身边的侍女来通传的时候,羊献容早已梳洗打扮一新,此时穿的是簇新的锦缎绣花襦裙,头上也戴着时新的首饰,说不上副笄六珈,但也是极其庄重的打扮了。
她由自己房中几个丫头陪伴着来到大厅,刚从侧门跨入前院,就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穿过花径,从甬道正面走入大厅,远远的就看见宫中的黄门由父亲陪着正等候在那里,旁边摆放着锦帛、大雁、玉壁,外间还有宫人牵着四匹良马,是常见的纳彩之礼。
门口站立的侍卫已经看到她了,立马通传,众人等皆转过头来看着她,不由得屏声静气,只见她姿色妍丽,步态雍容,极其典雅庄重,仿佛已然象服在身。羊献容款款走上前去,跪拜受礼。
羊玄之和孙夫人起初还有些担心,如今见她如此乖顺,才放下心来。来行纳采之礼的是宗正卿司马繇和太尉陈凖,之前并未见过羊献容,此时见她如此风度,也颇感安慰,回宫报告给皇帝,众人等也都放下心来,尽待后续礼仪。
纳采是婚嫁六礼中的第一礼,后面还有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套程序下来也颇为费功夫,更何况这是皇家婚礼,自然更加格外隆重。
自从知道了消息之后,羊玄之和孙夫人就开始忙碌置办嫁妆,怕婚期紧,事情仓促。却不想,婚期下来,定在了11月,一家人才稍稍将悬着的心些微放下来,羊献容更是大为喘息了一口气。
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婚期之所以会间隔如许长的时间,是因为中秋之后要为豫章王司马炽办婚礼,而在那之前,要遣嫁公主,半年之内要举办三场婚礼,太常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将皇上的婚礼放在岁末。
原本,豫章王的婚礼是最先定下来的,原本待天气稍稍凉快些就要正式迎娶,谁知被孙会强行插了一脚。
孙会就是即将迎娶公主之人,是孙秀唯一的宝贝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好几,因为出身低微,人又长得猥琐。孙秀未发迹之前,他只是在西市做些个贩卖马匹的买卖,在洛阳,很难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所以一直未曾婚娶。
羊献容听说之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能推迟一日也是好的。然而,听到公主要嫁与孙会,心中不禁生起兔死狐悲之感。公主,她也是见过的,虽不是绝色,但生在东宫长在西宫,自幼锦衣玉食不在话下。贾南风虽然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女儿却是百般疼爱,甚至曾经因为她生病,而诏令大赦天下以为她祈福。
千娇百媚的公主,是温室里长大的娇柔的花儿,不曾见过一点外面的风风雨雨。如果贾南风还活着,定会为她择一位名门望族的俊秀王孙为婿,可如今,母亲去世尚未满一年,就要被迫嫁与这样不上台面的顽劣之徒,心中痛楚可想而知。
司马伦行此不伦之事,完全不把皇族中人放在眼里,其他人倒也罢了,淮南王司马允又如何容允得下去?他是先帝第九子,时任骠骑将军,兼任中护军,在朝中素有威望,且深得殿中禁卫的爱戴。此次,司马遹被杀,他在文武百官中呼声甚高,无数人想要立他为皇太弟,谁知希望终究落空。
此时,司马伦已经下诏任命自己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原先就有的侍中封号和赵王爵位依旧不变,朝中之人都知道,这是宣帝当年辅佐曹魏的办法。如此大权在握,自然也要配备相应的僚属,他设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军队一万人,这样庞大的机构赵王府根本难以承重。
重新修建府邸未免耗时日久,司马伦看来看去,最后选定东宫,他将东宫的三个门都修建了四角华丽的望楼,又隔断东宫的东西道路作为边界,从内到外进行了一番修缮之后,将东宫当作自己的府邸,直接带领他的属下入住。而王惠风和皇太孙等人,只能迁往东宫南面的温德殿,从西掖门出入。如此行事,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不臣之心了。
司马伦也极为忌惮皇帝的这位亲弟弟,他下诏升其为太尉,表面是升官,实质是夺取了他的兵权。司马允敢怒不敢言,只是称病不接受诏命,司马伦和孙秀见状,便让御史刘机携带诏书前往淮南王府,诏书云:不接受太尉之职,罪同逆反。
司马允无奈接受了任命,谁知诏书拿到手中,发现是孙秀的笔迹,顿时大怒,刘机见状不好,迅速逃跑了。司马允忍无可忍,率领自己封国的士兵和帐下亲兵七百人冲出府中,想要进宫逮捕司马伦。此时皇宫之中都是司马伦的人,司马允一路高声呼喊而来,宫中守卫听到消息早已将城门关闭。司马允在承华门前,命令弓弩手向内射杀,箭矢如雨,飞向司马伦的卫队。
这一场战斗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中书令陈準见状便请求皇上派人拿白虎幡让人放下武器,解除战斗。实际,真正解斗的是驺虞幡,白虎幡则是促使战士冲锋之用。很明显,陈準与任东宫左卫率的弟弟陈徽一起,想要里应外合,配合司马允。
然而,派去拿白虎幡的司马督护伏胤与司马伦第三子司马虔关系极好,司马虔见状,立马向前拉住伏胤,请求他帮助自己,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封王许爵,如此一来,伏胤对他言听计从。二人稍微合计,便定一个计谋,拿了一份空白的诏书去见司马允,司马允见是诏书,只得下战车跪接圣命,他刚一下战车,伏胤立马抽出所佩长剑,一剑刺杀了司马允。
司马允一死,他的儿子秦王司马郁、汉王司马迪一家大小十多口,以及淮南王府的众多剑客和七百多护卫,共计上千人全部被司马伦诛杀。
婚礼期间出现这样的凶杀事件,让谁心里都不舒服,可那孙秀却没事人一样,坚决要求婚礼照常举行。并且为了冲淡这不愉快的事情,连司马炽和梁兰璧的婚礼也如期举行,不予推后。
9月,是梁兰璧出阁的日子,比之孙会与公主,这才是让洛阳公卿们感到欣慰的一桩婚姻。豫章王司马炽,是先帝最年幼的一个儿子,长相秀美,性情温和谦逊,为人彬彬有礼,平日只喜欢钻研经史,闭门研修学问,不好结交宾客,与梁兰璧年龄相当,当真是男才女貌,珠联璧合,让人艳羡。
羊献容看到作新娘打扮的梁兰璧,心中不免有几分羡慕,能够与自己的意中人结成连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即将进入王府的梁兰璧却怀揣新嫁娘的腼腆和担忧,她拉着羊献容的手坐在自己的闺房里,看着她极力掩饰的愁容,笑道,“姐姐,你想过没,等你入了宫,我们就是真的姐妹了。”
羊献容听了,“扑哧”笑出声来,“什么真姐姐,假妹妹的,你这想的可真多。再说,我也不想去那皇宫。”
“哎……”梁兰璧想着司马衷是那样一个人,也不禁替羊献容叹息。
“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就要想别的啦。说真的,王府中规矩甚多,你怕吗?”
“王府规矩再多也不会多过皇宫的,我才不怕呢。”梁兰璧仰着小脸,不屑的说道。
“是呀,”听到‘皇宫’二字,羊献容就觉得惆怅,她想了想,换了口气说道,“说来这么多人,还是你嫁得最好,就不说我了,公主都嫁了孙会那样的市井之徒,当初惠风姐姐成为太子妃,众人都说再没有比她嫁得更好的了。可如今来看,到底比不上你,豫章王谦和雅量性情好,又不喜争权夺利,必定对你极好。”
“哎,希望如此吧。”想到司马炽,梁兰璧脸上现出几丝红晕。豫章王与司马玮、司马允不一样,他只是一个爱好史学的文雅之人,断不会参与皇宫中的这些斗争中来,她想着,嫁入王府,身为王妃,陪伴在自己所爱之人身边,安稳度日,尊享荣华,生活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灿烂。
“兰儿,你一定要幸福。”吉时将到,送亲之人再三催促,到出门的时候了,羊献容忍不住抱住梁兰璧,掉下泪来。
“我会的,姐姐也是。等你进宫了,我一定经常去看你。”
“嗯。”羊献容眼中噙着泪,嘴边带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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