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素偷偷往床榻的方向瞟了几眼，即使被盖得严严实实，她也能看到母亲高耸的肚子。是的，她的母亲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自从六年前生了王若素之后，小夫妻二人也想过再想生两个孩子，但是一直未有身孕。想想当初怀王若素的时候也是怀胎不易，二人也就没太在意，完全抱着有就生没有不强求的心态。谁承想，好不容易又怀了一个，安安稳稳过了五个月，那天母亲去灶间做饭的时候，被木柴绊了一下，一头撞在灶台上晕了过去。孩子是保住了，但是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镇上有名的没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都说人没事。可是谁也都没法解释为什么人就是不醒。甚至街上的邻居暗地里又在说是不是母亲撞了什么邪祟。王若素不信，自己家祖孙三代连骂人都不会，怎么会撞上邪祟？那是坏人才会遭的报应。

老大夫走了之后，祖父和父亲分别安慰好哭泣的祖母和王若素，又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着冬日农活不忙，由父亲自己照料母亲，祖母需要做点儿女红补贴家用，祖父则带着二叔和小叔进山抓些野味，一来给母亲调养身子，二来也能换钱。算来算去，实在顾不上王若素，最后决定还是送她继续回卧龙堡上学。虽然夏律里也说过，父母有疾，儿女需要侍奉跟前。

第二日一大早，父亲就给王若素收拾好背包，由小叔把她送去卧龙堡。两人一路上无话，一直到到了学堂门口，小叔要走了，王若素才红着眼圈小声说道：“小叔，母亲醒了的话，你记得接我回家。”小叔点点头，催促着小侄女赶紧去学堂，见她进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卧龙堡的王家学堂面积不大，人数也不多，基本都是卧龙堡自己村的孩子，偶尔有一两个落凤坡的小孩。他们和王若素的年纪都差不多大。一般来说，这种农村里的学堂，只收十岁以内的孩子，教一些基本的文学算术之类的。过了十岁，想回家种田的就继续回家种田了，想参加科举而且家里有能力的就会被送到郡府的官家学堂继续求学。没有能力自己去的，村里也会安排去郡府请先生回来授课，当然首先你要有这个能力让人认为你有参加科举的能力，其次郡府也要考量你所在村落的规模。像落凤坡这种二三十户的小村子是没有资格单独请先生的，尽管村里前后出了很多中举当官的人。平时也都是被划在卧龙堡一起，孩子们才有机会进学堂再学习更多的知识。

夏律并没有严格规定只限男人能参加科举，这是王若素得以进卧龙堡求学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卧龙堡的村长当时承诺过她可以学到十三四岁，也是因为看她天资出众，如果可能说服王家长辈让她考试的话，即使不当官出仕，拿个名次回来，就能在第二年的郡府申报里多加一份助力。不仅会派来更好的先生，也会有不菲的财力支持。当然，王家人并不知道这一些，只知道小孙女可以去免费读书就很心满意足了。

王若素从上学后在课堂上一直聚精会神，今天因为母亲的缘故完全提不起精神，无精打采，连课本都没有翻一页。下课后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眨呀眨的，却一动不动。

坐她旁边的常远桥已经冲出了教室，回头一看，日常会跟他一起冲出来的王若素并没有跟上，可他又万分着急去厕所，就旋风般冲进了厕所解决好，又旋风般冲回教室。果然见王若素趴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冲上前去，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嬉笑道：“怎么了？放了个冬至假回来你怎么安静了这么多？变成小姑娘啦？还是生病了？”说着他伸出手，摸了摸王若素的额头，“不烫啊。”

王若素白了他一眼，这才直起腰来，把脑袋从课桌上抬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首先，我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你不能因为你不把我当姑娘就自行决定我不是个姑娘。其次我并没有生病，是我母亲病了。”说道这里，她眼圈一红，感觉泪珠又要不受控制。于是她赶紧抬起头瞪大眼睛深深喘了几口气。

常远桥一看这架势不好，又不敢随意开口，怕说错话把她惹急了大哭，只好手足无措地在旁边干瞪眼。一直到王若素低下头，他才小声问道：“怎么了？”

王若素一听，又想哭，但是她忍了又忍，方才开口把家里的情况一一解释给常远桥听。

这常远桥是卧龙堡王村长的亲外孙。母亲远嫁，婚后不久就生了他。一见是男丁，祖传五代单传的常家上上下下乐翻了天，自然带着对他是宠到无所不用其极。加上常家财大气粗，有奢侈的本钱，除了吃喝用度上大方，更是在他很少的时候直接在家请先生教书教礼仪。小孩子谁能耐得下性子来？一被先生带到书房开始上课他的心就到处乱飞，顺带着给先生制造各种障碍。在门口拉暗绳、在门上放脏水、抽屉里塞蚯蚓、撕了书本叠玩具什么的。起初被先生们告状，家里人宠他，不仅不会被责骂挨打，还经常听到诸如“远桥有想象力”、“咱家孩子动手能力真强”之类的表扬，他便越发大胆，气跑一个又一个先生。直到后来，常家出多少钱，都没有先生愿意上门了，父母这才慌了神。

要直接送去官家学堂，又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再受个欺负什么的。还是后来母亲说自己娘家学堂历年有郡府的先生上门教课，这便动了心思要把常远桥送去外公家。为了这事，祖父母、还活着的曾祖父母还跟父母吵了架，不想把他送走。

直到父亲说了“再这样下去，常远桥这棵小树就长歪了，我们常家有这一棵独苗也跟后继无人一样”，几位老人家才狠狠心含泪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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