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并州平安镇。
平安是个很大路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地方一抓一大把。足见“平安”二字是百姓心中最强烈、最本真的愿望。
这是商队进入并州后遇到的第一个城镇,也是灾情最轻、状态最好的一个。
如果商队不是如此形色匆匆,而是停下来看一看城门口刚贴上去的海捕文书,或许他们会发现,上面的人有一点儿眼熟。
……
“身上都是皮外伤,倒不碍事儿,坠马之人最怕伤到头部,等他醒了——”
“醒”字一声令下,小厮闷哼一声,眼皮略微动了动。
“谢天谢地。”徐小姐如释重负地道:“大夫您快看,公子他醒了。”
谁知小厮才张开双目,立刻嘶地一声又闭上,睫毛瑟瑟抖动:“怎地如此刺眼……”
胡大夫闻言,将门窗全部关闭,西山太阳被遮住,医馆里暗了下来。
“公子再试试。”
小厮将眼皮掀起一条缝,却道:“还是刺眼……”话音未落,泛红的眼尾淌下一行不由自主的眼泪。
胡大夫指挥着两个小徒弟:“扶他起来,走两步。”
小徒弟纳闷:“师父,他腿好好儿的,没毛病。”
胡大夫道:“腿没毛病,可保不齐脑子有,不信起来走两步瞧瞧。”
两个徒弟充当左膀右臂,小厮双脚落地一用力,站了起来。
“来来,走两步。”
小厮闭着眼心一横,抬脚就走。奇了怪了,他明明想往前,那腿脚却像有它自己的想法,非要右拐弯儿。
小厨子噗嗤乐了:“大夫!他被你忽悠瘸啦!”
大伙儿忍不住都乐了。
胡大夫乐完又诊了一回脉,说道:“阳跷脉主司下肢行动,与督脉风府相连。公子头部受了些震荡,督脉受损,静养数日便可行走如常。”
“至于失明惧光,可能是脑部淤血引起的,这个什么时候恢复可不好说。”
“大夫,他会不会瞎啊?”
“不好说,不好说。”
胡大夫半像看病半像算命地交代一番,领着徒弟到前头抓药去了。
等药的功夫,徐小姐柔声道:“其他人已经在财神客栈住下了,奴家送公子过去会合可好?”
小厮眼睛上绑着丝绦,循着声音转过脸:“多谢小姐看顾。中道相逢十分投缘,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就此别过,山高水长,还请多多保重。”
徐小姐垂下睫毛,心里冷了半截,小声问:“公子要回金京了?”
“先奔襄阳。”小厮道:“家里有位相熟的神医大隐于市,就在襄阳。”
徐小姐美目中闪过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道:“那真是太巧了,奴家外祖就住在襄阳城里,公子若不嫌弃,大家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不用麻烦了。”
小厨子干脆拒绝:“俗话说治病如救火,我们这就出发,赶夜路又累又危险,小姐吃不消的!”
徐小姐脸上火辣辣的,真是搅屎棍一样的未来小叔。反正已经丢脸了,她索性狠心咬牙,吩咐婢女:“去客栈收拾行李,天黑前出城。”
小厨子心中佩服,徐小姐能有这种魄力,莫说追夫,无论干什么都能成事儿。
……
守卫:“站住!什么人?!”
天色渐暗,这种时候还要摸黑出城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疑。
徐小姐掀开车帘:“军爷辛苦了,奴家着急去襄阳寻医,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悄悄塞了几个钱。
守卫揣起钱,扫了扫车夫和婢女,长枪一划指着另一辆马车问:“那是谁?”
“是一起的,一起的。”
小厨子急忙说,狗腿地掀起车帘:“请看——”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个蒙眼人斜靠在车里,披着条薄毛毡。
守卫狐疑地问:“他什么毛病?为什么蒙着眼?”
“军爷,他昨天磕坏了脑袋,眼睛看不见了,是春晖堂的胡大夫给瞧的。”
听到春晖堂,胡大夫,守卫消除了疑心。他家就住春晖堂隔壁,跟胡大夫很熟。这老头儿人品好,靠得住。
胡大夫莫名其妙担了个保。
两部马车打头,后面是一辆拉货的牛车,车辕上拴着一匹青色大马,渐渐没入了远方夜色。
月上中天。
平安镇和平地安睡,枝头栖息的夜鸦却被杀气忽然惊起。扑棱,盘旋,幽蓝的鸟瞳映出一行血红色的身影,他们掠过城墙,消失在大街小巷。
仿佛一串断线的红豆,骨碌碌地滚散,不见了。
……
徐小姐的车上有一个黑色的云朵图案,马屁股上也有同样的烙马印,这是金京“顺风车马行”的标记。“顺风”是家老字号,马匹强壮车辆宽敞,车夫也是个顶个的好把式。
接这趟活儿的车夫叫老桑,专门往北线跑,也曾去过襄阳几趟,自觉比老马还识途。
可是今天,老桑服了。
后面那位少年公子……别看瞎眼,啧啧,胸中自有丘壑啊!老桑对徐小姐挑起大拇指比了比。
徐小姐面上微微一红,她也有些看不懂这人。
他带领车马一路前行,抄了好些乡野小路,荒山,浅溪,烟村,密林……
哪怕再偏僻再荒芜,只要他说一句“没事有路”,前面真就出现了路。
如果早上他说一声“露宿野外”,晚上绝对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人说胸有丘壑,这少年公子仿佛真将土地河川装在心中,尽管从未踏足,尽管目不能视。
徐小姐有些出神……看得多了,那张普通的脸似乎也顺眼起来。
小厮道:“前方应该有山,山形如盖碗,翻过这座山不远便是柳巷。”
老桑差点惊掉了下巴:“什么?这么快就到柳巷了?”他掐指算了算,难以置信地说:“走官道起码还得两三天……公子,你简直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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