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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大多数南魏人心里,北魏是一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物产饮食都不同于南魏,保留了茹毛饮血的简单粗暴,加之冬季苦寒,物资匮乏,百姓生活艰难困顿。至于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才艺,更是给南魏提鞋都不配。
当年李弼重登基后曾公开宣称,北魏财富只有南魏的一个零头。对于这个狂妄的挑衅,女帝瑶姬不理不睬,后来众所周知,她能动手就不吵吵,直接打了过来。
寒冷,落后,好勇斗狠。
就是北魏的代名词。
然而……事实真如世人所想吗?
玄邃的旧观念被彻底粉碎,就从脚下这艘破军山号开始——
太阳再次升起时,目光所及皆属北魏。破军山号速度极快,第一个接近彼岸,身后是雁群般排开的北魏船队。
前方是大片连续的冰层,晶莹剔透,冻得极其坚硬。王舟破军山号,如今正停在那些结实的冰层前。
巨大的水声隆隆传来,惊动在女墙下坐了一夜的玄邃,他扭动僵硬的脖颈,搓了搓脸。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弗蓝不是常说么,只要晚上别吃饱,就会对明天早上抱着期待。
哗声大作,破军山号竟然开始倾斜,船头从水中缓慢翘起,船尾下压,达到一定的程度后停了下来。
就在玄邃纳闷的时候,巨舰悍然发动了,破军山号上所有的轮桨开始高速旋转,王舟卯足了劲冲向冰层。
一阵刺破耳鼓的磨擦声。
巨舰并不如玄邃想像的,用锐利的船首切开冰层。这么厚的冰无法切开。
巨舰的船头整个冲上了冰面,船尾留在水里。
隆隆隆……水声再度响起。玄遂感觉到脚下倾斜的船板正在回正,船尾缓缓抬起。
喀嚓……
喀嚓……
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坚不可摧的冰层,竟然崩裂了。
竟是这样——
令护国公百思不得其解,令武陵驻军哗然震惊,带领北魏赤焰军成功撤兵的,正是王舟破军山。
破军山号是靠重量来破冰的。巨舰的船首和尾部各有数个巨大的铁皮压水箱。
破冰时,先将船首水箱排空,船尾的水箱灌满河水,令船头翘起,加速冲上冰面。然后排空后箱灌满前箱。破军山号的自重极其惊人,冲上冰面后,没有河水的漂浮力抵消,足以压碎冰面。
一种酥麻感从玄邃脚底直冲天灵。
大巧若拙,这其中构想说来简单,然其假设之大胆,锻造、制船、航行环环相扣精密繁杂的无数难关,耗费钱财心血之巨,无不令人咋舌。
这样的破军山号真是穷鬼北魏缔造出来的?
……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坐北朝南简单大气。城楼上方书着两个遒劲的大字:莫卧。
此处距离辽河不远,马车大半日足矣。此刻接近戌时,城门紧闭。横公大人上前从怀里摸出一样事物晃了晃,守卫立即恭敬地打开边门。
玄邃注意到,莫卧的城墙顶部有连续的齿形雉堞,用来射箭或瞭望。女墙、环城马路和登城道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应对一场硬仗。
入得城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满眼俱是古朴典雅的建筑,纵横交错的井字街道,林林总总的店铺灯火璀璨,人来人往。许多屋脊上都挂着一串串红灯笼,闪烁着拳拳光芒。
街边酒馆有人呼朋引伴,任情恣性,酒至酣处在墙壁上挥毫作书。那墙壁上留了不少墨宝,玄邃匆匆一瞥只见玄心……洞见……妙赏……深情。
有衣着鲜研华贵的妙龄女子结伴出行,气质出尘落落大方,撒落一地银铃般的笑声。
玄邃从最初震惊到渐渐麻木,南魏人的优越感真不知从何而来?充满闭门造车的偏见与傲慢。
正想着,马车一震。
横公大人道:“王臣铁匠铺到了。”
……
一人一马月下飞驰。
许是白马皮毛欺霜赛雪,或者月色过于皎洁,马影几乎溶在月光里,如一支白色光箭,朝盛乐疾射而去。
横公渔儿用力抽打马臀,双唇紧闭,一团火在她心里燃烧煎熬。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娘决不会监守自盗,更不会与人私奔!
我要见陛下!
然而横公渔儿不晓得,女帝陛下此刻早已不在无极宫。
……
王臣铁匠铺。
它竟然是一座真正的铁匠铺。还没走到门口,老远就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击打声。推开大门,一股热浪猛然扑面而来,衣袂发丝猎猎乱舞,玄邃不由闭了闭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半大小子,坐在一堆石墨中,将大块用力敲碎。巨大的火炉,铁砧,淬洗池,上身赤膊的四个大汉抡起大锤,一人一锤,火花飞溅。铿锵的声音从鲜红的火焰里生长出来,鼓胀贲张的肌肉充满力量的线条。
镰刀、锄头、耙齿、手犁、铁镬、菜刀……
玄邃看得有些入迷。
“喜欢看打铁?”
有人温柔地笑道。满室嘈杂的打铁声都无法压下这个轻柔悦耳的女声。
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身着青色杂裾服,头扎扰鹤髻,温婉清秀,与铁匠铺格格不入。
“静华?”
横公大人惊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妇人平静地道:“家主也来了。”
横公大人吃了一惊:“你是说……”陛下竟然为了这小子,亲自来了?
妇人微微额首:“家主有命,人既已带到,你可以回去了。”
横公大人不敢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妇人在身后又喊了声:“且慢。”
“自从十年前言静航……那件事后,世上便没有了言静华,只有言青花。”
“切莫再叫错,徒惹家主生气了,姊婿。”
横公大人没有回头,默默立了一会儿,大步走了出去。
姊婿便是姐夫,这妇人原来是言静航的亲妹。玄邃不由自主多瞟了几眼。妇人似有所觉,温和一笑:“见笑了。家主要见贵客,请随妾来吧。”
“请。”
千里逃亡之路终于看到了终点。黑铁令牌却丢在了起点……玄邃感觉自己即将表演空手套白狼。
妇人不知玄邃心中计较,带他从后门出了铁匠铺。后巷空无一人,几条杂毛狗四肢侧放,懒洋洋地卧眠在地上。妇人推开另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柴房,堆叠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妇人背对玄邃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墙壁突然移开,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幽深通道。
妇人先登,玄邃从之。台阶迂回曲折,尽头是一扇金属巨门,妇人取出一把样式奇特的管钥。
地下原来别有洞天。
一条宽敞明亮的通道出现在玄遂眼前。道分两路,左路竟传来熟悉的金属敲击声。难道地底下也有人打铁?
右路略窄,迂回通往更深处。沿途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铁门仿佛一只只闭着的眼睛,门后面是什么?
“便是此处了。”
女官青花在其中一扇门前站定,打量了一下身旁黑瘦平凡的少年。
这位就是……
玄邃觉察到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却没多想。他是言静航养子这件事只有王爷知道,这妇人应该不晓得。他对言青花点点头,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
“白丁?”
秀美的少年重复了一遍。
“回殿下,确实是白组丁号无疑。”周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
金梅白组甲一号本名弗助,因为知味善烹,会做一手好菜,被派去相王府上卧底当厨子。这厨子收养了一个弃婴,便是“白丁”弗蓝。
周海根据徐寿芹话里的线索一查到底,原来逆贼身边的,竟是金梅白丁。事发后,他还亲手擦了屁股,抹去了王府中与她有关的一切。
所以连皇帝都没发现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是老奴严重失职,粗心铸下大错,请殿下责罚!”
少年稍稍回想了一下他那位会做花生酥的“贵人”,难怪经常带伤,原来不是受了虐待,而是练武的关系。
金梅白丁?
这么说她没死,而且还是他的人,少年心中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
“殿下,武陵急件。”
递进来的情报火漆封缄,盖印为“七”。七已经是相当高级的情报,是前夜武陵关的消息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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