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逸就是一个酒徒。他走到哪儿,身上都会带着一个小酒壶。
今天,他同样坐在酒馆内,好像喧嚣的环境反而令他更能冷静思考。
金璐辉中毒一案,还存在一些疑点。金璐辉怀疑的奸细已然是楼内高领,恐怕已再无人可以指派他们,所以如果确定了金璐辉所中就是酥筋软骨散,三人中就必存在奸细。金璐辉说他在当日曾召集这三人与他一起议会,除此之外再无交集,那么奸细必是在当时偷偷打开了装着酥筋软骨散的瓷瓶瓶口。既然奸细给金璐辉下了毒,他当时也与金璐辉同处一室,那奸细自然也中了毒。那么,这三人在当日也该出现与金璐辉一样的中毒之状。倪煜晨、庞昕宇、霍水琳这三人已为凛风夜楼打拼多年,无论是已故的老楼主还是现在的金璐辉都待他们不薄,他们背叛凛风夜楼的动机又是什么?
如果三人中存在奸细,想必此时他已对夏逸动了杀心。夏逸一回到京城,便被金璐辉召见,奸细自然能猜到其用意。
夏逸在等,等奸细出手。
“夏长老!”一个大汉昂首步入酒馆,坐到了夏逸对面。
大汉与夏逸年龄相仿,体格极是魁梧,一张小麦色的脸上刻满刚毅与忠勇。这个人便是凛风夜楼新一辈中出色的好手袁润方。
袁润方是少泽山涅音寺的俗家弟子,三年前还俗入京,机缘巧合下入了凛风夜楼,一手辟邪大悲掌练得不俗。
夏逸已候袁润方多时,便也不多话,开门见山道:“我问你,楼主与司马金龙交手之时,三位长老与副楼主都在何处?”夏逸所问之事正是他私下托袁润方查询——袁润方会在当日从司马金龙手上救下金璐辉,当然不会是奸细同伙。
袁润方也即刻答到:“那日副楼主与倪长老讨伐聚雄帮分部,庞长老与霍长老则各守各自的地头。”
“庞长老与霍长老的地头可有与聚雄帮发生冲突?”
“有,不过兄弟们伤亡情况远远低于副楼主与倪长老那边。”
“三位长老出战时可有什么异常?例如身体不适,气力不足?”
袁润方道:“这我便不知了,那日我在总楼下作战……不过听兄弟们说三位长老是没任何异样。”
夏逸不禁陷入了沉思——按袁润方所述,三位长老的嫌疑似已洗白了,只不过也只有这三人能有机会给金璐辉下毒,那么下毒的手法便值得深思。
据夏逸所知,庞盖死后,庞昕宇一直将霍水琳视为亲妹妹般照顾,因此这两人中若有奸细,另一人是同伙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可是庞昕宇为何要背叛凛风夜楼?庞昕宇至二十五岁时仍是一个无名的打铁匠,若不是老楼主发觉了他,他此生无缘成为铸器名师。庞昕宇入帮十五年,一直忠心耿耿,平日似对打铁铸器之外的东西也全无兴趣——说起来,昊渊刀便是夏逸加入凛风夜楼时,庞昕宇亲自打铸赠给他的。
不过夏逸并不会因为庞昕宇平日里所表现出的忠实模样而掉以轻心——八年前的年少无知让他错信了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的恶人,而后发生的事令他追悔至今。
“夏兄弟,我就知道你在此处!”这时又来了一个人,一来就与夏逸同席而坐。
来的人与金璐辉一样一身青衣,相貌居然也有五六分相似。
“金二哥。”夏逸淡淡道。
来的人当然就是金璐辉之弟金日腾。
金日腾在凛风夜楼看似不居任何职位,但其地位却并不下于副楼主杨有道。金日腾行事小心谨慎,常年在外打理凛风夜楼对外生意,极得金璐辉信任。但金璐辉并未让金日腾介入此次调查奸细一事,是担心金日腾行事过于古板会坏其计划还是担心亲弟的安危,这点夏逸便不得而知了。
“听闻大哥负伤,我便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不敢丝毫懈怠。”金日腾大口喝下一杯茶后,斜眼一瞥对面的袁润方。袁润方知会其意,起身告辞。
见袁润方走远,金日腾方道:“大哥连我也不肯见……昨夜见你,大哥是有什么吩咐?”
金日腾虽然语气平淡,但夏逸又岂会听不出他语气中淡淡的不满——夏逸整日游手好闲,金日腾对其不满已久。
“金二哥,实在对不住。”夏逸说道:“无可奉告。”
金日腾面色一变,道:“是大哥的意思?”
夏逸没有说话,他默认了。
金日腾深吸一口气,仿佛已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说道:“夏兄弟,你看我平日行事如何?”
“谨慎可靠。”夏逸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大哥的意图可否告知一二?”金日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诚恳些。
“楼主所托,恕难从命。金二哥莫再为难我了。”夏逸拱手道:“金二哥,我还约了一人见面,此刻便要赶过去,不奉陪了。”说罢,夏逸起身离席。
金日腾怔住。
他很怒。
怒什么?
是怒兄长对他的不信任?还是怒夏逸的守口如瓶?
见过金璐辉后只过了一夜时间,夏逸已知的线索实在太少,他也知道有些线索是单凭他自己找不到的。
横贯京城南角的大运河及其壮观,虽比不得长江与黄河,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工而成的一条连接大魏南北的大道。
跨在大运河上方的锦鲤桥同样壮观,可同时让三辆马车并驾齐驱。
立桥栅旁,夏逸凝视着看不到底的大运河,像是要看穿奸细谜底一般。
河上停着两艘小船。
船上的数人自然不是来游河赏景的,因为他们都穿着官府的衙衣。
这些衙役既不来游赏,自有差事要办——例如打捞河中的浮尸。
这些日子,凛风夜楼与聚雄帮的争斗不仅在明面上,也有在暗处的堵杀。捕快此刻拉上来的一具尸体乃是聚雄帮的一位酒楼掌柜,同时也是司马金龙出道时便跟随至今的一位老人,死于昨夜被倪煜晨所率领的一帮弟兄的围杀——与同行的三名属下一同被抛尸于河中。
“夏先生。”一个人站到了夏逸身旁,是一个看起来刚到二十岁的男子。
来者是一名捕快,与夏逸这个凛风夜楼的黑道长老并肩而立,画面并不和谐。
夏逸当然认得此人,他名叫王佳杰,乃是傅潇下属,也是傅潇的心腹。
傅潇又是谁?
傅潇便是如今六扇门新秀中的第一人,同时也是夏逸的同门师兄。
因为黑白两道平日里少不得碰撞与妥协,也因为上司是傅潇,王佳杰与夏逸有过两面之交——并不带有武力的见面。
王佳杰与夏逸一样看着河面上打捞起的一具具尸体,冷冷讽道:“凛风夜楼好大手笔!”
夏逸又如何察觉不到王佳杰瞥向他的目光中所蕴含的炽热?是以,他淡淡道:“我似乎没有打伤过吃公门饭的兄弟,更谈不上杀。”
王佳杰冷冷道:“的确没有。”
“可你……似乎很想抓我?”夏逸依然盯着河上那两条打捞的船。
“我尊敬傅大哥,不代表也要尊重傅大哥的师弟。”王佳杰如此说道:“你是黑,我是白,我想抓你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捕快公私分明,希望能早日收齐证据,缉我归案。”夏逸笑罢,伸出一只手掌,道:“昨夜我托人联系过师兄帮忙,今日既然来的是你,想必已带来了我要的东西。”
王佳杰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置于夏逸掌上。
“多谢,这等事情只有耳目遍天下的六扇门才能这么快而准地查到。”夏逸边收好信笺边笑道:“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替我向师兄致谢,再告诉他空时可知会师弟一声,我请他喝酒。”
王佳杰怒道:“傅大哥堂堂六扇门捕头,虽身正影不斜,但夏先生若多做打扰,实乃毁人仕途。”
“听闻昨夜聚雄帮有四人尸沉此处。”夏逸见到岸边打捞起的尸首却有五具,便转移了话题:“那一具尸体又是谁?乞丐还是失足的醉汉?”
夏逸的目的成功了,王佳杰盯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道:“这是一个西域商贩,初步断定死于九日前,死因是折颈。死后被装入塞满石块的麻袋,丢入大运河,直沉河底。若非今晨在此打捞这几具聚雄帮的尸体,恐怕也不会凑巧发现他。”
“哦?”夏逸起了兴趣,不禁问道:“如何断定死者身份的?”
王佳杰道:“且不说死者身上穿着西域衣物,在七日前就曾有一名西域商人来官府报案,声称同伴失踪。”
夏逸道:“失踪?”
王佳杰道:“报案的西域商人称是与一名同乡在十一日前前来京城做买卖,而在九日前的傍晚,他去了须尽欢喝花酒……”说到此处,王佳杰忽然醒觉自己为何要与这厮说案情,便忿忿道:“这是六扇门的事,与夏先生何关?”
夏逸扬手拍了拍王佳杰的肩,说道:“小王,你我总算是见过几次面,也可算得上浅交,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近日也在调查一些事儿,说不定与你的案子各有所需的线索。”
“在下区区一个捕快不敢与夏先生攀交情。”王佳杰轻轻拍开夏逸搭肩的手,说道:“傅大哥要我代交的东西我已交到夏先生手上,就此告辞了。”说完,他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逸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自讨无趣而羞愤,而是觉得有趣——王佳杰和刚加入六扇门时的傅潇一般锋芒毕露,凡事只求问心无愧。
心中有大道,所以刚正不阿。
若是觉着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便是夏逸的路。
所以师兄是白,师弟又何妨是黑?
天下之大,人各有异,这些各异的人相遇后所生的事岂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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