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凯不大往京城去,每当周向云念叨着要去京城看看哥嫂一家的时候,文凯都缕着胡子,慢腾腾地说道,不去了,老了,不爱动弹了,你要是实在想去,就让儿媳妇儿陪着你,要不就叫闺女陪着,你们女人跟女人在一起,有话说,孩子们眼光都高,顺便还能帮你挑一些漂亮衣服!
文凯这话听的周向云心花怒放,她太喜欢自己这个善解人意的老头子了。
周向云的心结早就没了,年轻那会儿,她每天都担心文凯的心里面还忘不掉李秋喜,每次文凯要是主动提起周向豪家怎么怎么地,周向云就像失心疯似的将文凯的心提出来鞭策一番,时间一长,他怕周向云神经了,更怕自己也跟着神经了,所以,只要是周家的事儿,文凯知道也装不知道,不知道的当然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对周向豪家,他绝口不提。
文凯不提,周向云是要提的,哥哥嫂子有事儿,她这个当妹妹的不可能不帮忙,只是这个忙她亲口提出来,心里面就舒坦了,周向云提出帮忙四哥家的时候,说一次两次文凯是不可能动容的,直到周向云生气了,要恼了,文凯才肯答应,那架式就像是在说,要不是怕你生气,我是不会去的,看吧,这样一来,帮忙周家是因为怕媳妇儿生气,绝不是因为心里面还有李秋喜。
文凯一个人坐在桃花树下的摇椅上眯着眼睛,他的思绪是绝不会被人控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年轻的时候,初见李秋喜时的样子,她的一频一笑,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要是有个知道文凯内心波动的人,那么一定会惊讶文凯的定力。
他那么想她,想着年轻时初次爱上的女孩子,老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对她的爱,他依然爱她,深爱她,深爱她。
在一个深冬,周向云早起下地,一下子摔了个跟头,躺在地上嗷嗷直叫,自己根本起不来,被拉到医院之后,直接换了股骨头,她从此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文凯一点也不嫌弃她,虽然媳妇儿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是她是他孩子们的妈妈,是孙辈儿的奶奶姥姥,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长期坐在轮椅里的周向云,相继得了高血压高血脂,周向云是个极为要强的人,她不想在轮椅里渡过后半生,自己常常偷偷起身锻炼,一个午后,她趁着家里没有人,自己起来练习走路,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又摔在地上,等文凯回来时,六十七岁的周向云的身体已然冻僵。
这对夫妻连最后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不过,文凯在周向云的遗物中翻出一封信,那是媳妇儿两年前写给自己的。
“文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你在我面前表现的,你早忘记了过去,但是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你一直爱着她,并且深爱着。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没有梦里泄密,也没有酒后吐真言,这样的话,你当然是不肯对我讲的,可是,我就是知道,秋喜说,女人有第六感,我想,这就是我的第六感吧。
有时候,我挺恨自己这种第六感的,我的第六感让我知道,我的枕边人,我心爱的丈夫,心里面一直住着另外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初恋,他永远忘不掉的初恋。
当然,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你对我的家,爱情未满,友情之上,当然,这是最初,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后来的我们,融合成了亲人。
文凯,我不得不承认,我爱过别人,跟你结婚的前几年,我的心里面还不时的冒出别的男人,但是后来,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三岁那年一个雨天,孩子发烧,你和我一起抱着孩子往医院跑,你用一件衣服遮住了我跟孩子,孩子打完针回来睡下了,你溻着湿衣服为我烧水泡脚,给我熬姜汤,那一刻,我的心里便只有你了,我把我的心清扫的干干净净,只留了你一个人的位置。
你看吧,文凯,这有点不公平是不是?你心里面住着别的女人,你的身体外面围绕着你的妻子周向云,可是周向云心里呢,只有你,呵呵,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女人?
文凯,我能把这划成你欠我的帐吗?有生之年,这帐不能还,要还得下辈子,要不然的话,下辈子,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我要拿什么跟你纠缠呢”
文凯将这封信读了千百遍,他把那张纸按在胸口,每每读的泪如雨下,周向云对他的包容,直到她离开,他才发现。
文凯常常一个人往墓地里走去,守陵的人跟他都混熟了。
“老文,又来看你媳妇儿了?”守陵人热切的跟他招呼。
“嗯,看看老伴。”文凯往往这样回应。
“老文哪,像你这么念旧的人可是少见呢,人们往往把亲人送上来,嗨,那也就是送上来了,不年不节的时候,鲜少有来看望故人的”
文凯笑笑道:“我有太多话没跟我媳妇儿说,她在的时候我没说,我得趁我活着,一点点的补给她”
守陵人向他赞许的点头。
直到儿女们不允许文凯再往天宝山去,文凯这才不常去了。
天宝山的风又硬又野,每次从天宝山回来文凯都要感冒发烧的折腾几天,儿女们怕文凯的身体吃不消,生着气阻拦他,文凯怕儿女们为他担心,不想耽误了儿女们的工作,这才消停下来。
文凯跟村里的老头们下象棋,那边邮递员过来喊,文大爷,有你的信!
文凯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是哪个孩子以他的名义寄什么东西,当他把信拆开,掉落一张名信片,他热泪盈眶,原来,这是在外游玩的李秋喜寄给他的,上面印着李秋喜和周向豪两口子在外蒙古草原上骑马的照片,两口子还学着年轻人,穿着周正的骑马装,两臂一弯比着心型。
文凯抚着照片上那个女孩的脸,手指颤颤微微,是了,在他的心里,李秋喜永远是他的女孩子,她在他心里,一直是年轻的样子,从来没有苍老过。
这是文凯特意跟李秋喜要的照片,他去信说,两三年没见着你们两口子了,在外面过的怎么样了?有开心的事,跟我分享一下吧,于是,李秋喜就寄来了这样的名信片。
记得李秋喜跟村里人告别时说过,他们会从最远的地方往国内走,现在那两人已经到了外蒙古,那么,离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想到这儿,文凯心里面突然无比高兴。
文凯也抚了抚明信片上周向豪的脸,周向豪永远是他的情敌,谁能知道,他羡慕了一辈子自己的情敌呢,这个明丽耀眼的女孩子,只属于周向豪,他这个老知青文凯,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最想要的女孩儿。
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
李秋喜突然写来的一封信中,就有这样的一句话。
女人的心,当真如海底深,原来,不只周向云知道他的心思,李秋喜也知道。
文凯有点仓皇的笑了,还有点尴尬,原来他爱她,从来不是秘密噢。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