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郁娘都告诉你了?”
詹沛微一颔首,道:“事关亲人命债,换了谁肯定都想弄明白,二娘想必也是揪心于此,倍觉煎熬吧,不然也不至于瘦这么多。”
詹沛注意到的不止是少女的形销骨立,还有她长长的睫毛上粘着的眼屑——那是她偷偷哭过后,也不洗脸,任眼泪干在睫毛上,再被无意间揉成了小渣子。郑楹素来在意外表净洁,这件事,几乎把她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邋遢鬼。
“是,是,我知道,这样不好,”郑楹料他要跟郁娘说一样的劝慰的话,索性顺着她以为的他的意思去说,“我好多了,现已不怎么想了,你们都放宽心吧。”显然,她想尽快结束这一场无聊的劝解。
“我不是来劝你的,二娘。”詹沛少有地直直看向郑楹,严肃道,“我来是想说说我的所想。”
郑楹一听,赶紧坐正,促他快说。
“从已知的来看,的确如你猜的一样,此案不是盗匪所为,而是有高人精心谋划又嫁祸盗匪。至于下毒之人,周都统和我也都猜测是冯旻。”
郑楹虽早已怀疑到这里,可当詹沛言之凿凿将结论摆在自己面前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詹沛顿了顿,继续道:“王府护卫实力不容小觑,且西营援兵一炷香功夫即到,所以,他们必须要对护卫下毒,好让这第一道防御不攻自破,才能在援兵赶到前得手。既然要下毒,以盗匪的水准,只能是买通厨娘,可如此机密的一环,真正的布局者会放心交给蜚短流长的厨娘去做吗?”
郑楹摇头。
“所以就得由靠得住的人下手,再伪装成厨娘所为。”詹沛说得极慢,“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杀光了厨娘,还把不少银两放在厨娘房里,引我们认定厨娘才是盗匪的内应。”
“你所谓的‘靠得住的人’就是冯旻?”郑楹问道。
“正是。既然嫁祸给了厨娘,那实际下毒的奸细就不能灭口,这样一来,就要确保这个奸细会守口如瓶,还要确保他不易招致怀疑,否则一顿拷问,就什么都败露了。”詹沛抽丝剥茧地慢慢分析道,“既然没有听说谁家有人被绑,那么他们为收买奸细,要么是许以重金,要么是许了别的好处。这样天大的事若以重金收买,后患会多一些——万一被收买的人一不留神露了富,很快就会招致怀疑。相比之下,还是许以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处更为稳妥。”
郑楹频频点头。
“而且,如果此人碰巧也想得到这样一个好处,那么两方互有所求,各取所需,谁也不比谁干净,后患也就最小——既保证了内应的守口如瓶,又不易露出马脚遭人怀疑。冯家世居于此,财大气粗,似乎很安于此地,没有更大野心,亦或许是有野心但苦于朝中人脉不足。如果是后者,冯旻不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后者……野心……”郑楹感到疑惑,很快反应过来,“哦,他的官位!”
“不错,其实从他新得的官职上也能察出些蹊跷来——各府三四品官多是由在朝为官多年、深得天子信任之人去做,少有藩王幕僚去做的。他们就煞费苦心找出泠安府尹这么一个官职,官位既高,且又有地方豪富买去做的先例,给冯旻去做也不算破例,也就不大引人生疑。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刻意拣选过——同品级的地方官里,就只这么一个。不止于此,他们还故意提前快一年就早早发来调令,好让大家以为冯旻事发后匆匆离去不过是巧合,也说明起码一年前,这场阴谋就开始了。”
“原来如此,”郑楹恨恨道,“难怪冯旻那么好面子的人,受丁点委屈都要找补回来,可这次多少人背地里说他花钱买官,他竟不辩解,无非是,纵然被疑买官,也好过被怀疑做了什么更见不得人的交易。”
詹沛点点头,正要继续往下说,忽听郑楹抢问道:“不对啊,万全之策应该是连冯旻一起杀了……”
“非也,”詹沛立刻否定,“二娘难道忘了,他们是假装盗匪复仇,而冯旻可明显不像盗匪这样的乌合之众能找得来的内应。你知道冯氏在础州首屈一指的气派,盗匪既没途径见到他,见到了也没本钱相收买,所以,要想戏演得像,就只能栽赃给厨娘杂役之流,真正被买通的冯旻则非但不能杀,反而要遮掩好。”
见少女终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詹沛接着说道:“再加上那婆婆的话,现在你大可认定,就是冯旻背主求荣做了奸细。我们决不会放任这叛徒逍遥自在的,待从长计议后,一定取他性命,二娘就请安下心来,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么?”
“好。”郑楹毫不犹豫地应道,脸色平静,看样子似乎是真好了。
詹沛看她脸色轻快,心中刚觉轻松些,郑楹却又开口了:“能许冯旻高官厚禄,那这主谋定是个极其位高权重的高官,是吗?高官权臣就那么几个,你心里可有什么人选吗?或者可请教下令尊,令尊毕竟是在京为官的。”
詹沛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中只余一片空洞——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郑楹视如无睹,又问:“还有,你一开始说了句'就已知的来看',你们已知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你们手里还握着什么吧?”
詹沛听完她的问题,只觉无力招架,自己已经尽力去避重就轻了,奈何郑楹一个字眼都不肯放过,都要深挖一番。二娘啊二娘,你问位高权重?是再没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了;你还想知道所有已知的?我已什么都知道了,可又如何能告诉你呢?你不是不肯放过这些字眼,你是不肯放过你自己,也不肯放过我。詹沛在心里苦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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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沛离开时撞见了正在前面陪郑樟玩耍的郁娘,郁娘一脸期待地问道:“怎样,心结化解了吗?”
“化解了。”
“可怎么……看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化解了一个,转眼又找补了两个出来。”詹沛说完,摇头苦笑着颓然离去。
郁娘看着詹沛沮丧地走远,疑惑不解,把郑樟交给乳娘后,便匆匆进屋想问郑楹,不想前脚刚进门,就听见里面咣咣当当地瓷器碎裂声。郁娘定了定神,赶紧跑过去扯住歇斯底里的郑楹。
“冯旻!”郑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郁娘一惊——方才詹沛不是说化解了么?
“詹济之跟我都厘清了,就是冯旻干的!而且,而且这里面还有好多事情,好多阴谋,细问他时,他却不肯多说。我一定要弄清楚。”郑楹眼睛直勾勾盯着碎在地上的瓷瓶,越来越红,泪水随即涌出。
“他……就是这样化解的?”郁娘蹙眉,暗自心想,“詹济之啊詹济之,你是真的不了解她,这不过是把纠结化为恨而已,哪个是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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