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闵接过脏了的手帕,应声道:“叶恩去安阳亲自押解鹿拓,京城武将尽数驰援边疆,全奔着我们来了。”
他不紧不慢脱掉满是血渍的盔甲,奴人想来服侍,却被他冷眼制止。
他眼神太过骇人,奴人惊慌退到一旁,又听他说:“退出去。”
“是,殿下。”
奴人红着眼离开,戚闵扫了一眼帐外,接着说:“宫中防守薄弱,鹿赋想起兵了。”
“沈初霁呢?”莫弃坐在羊皮铺好的长椅上,翻看起文书。
案桌旁烛火摇曳,照得他眉眼清冷至极,唯有眼底那丝疲惫是藏不住的。
戚闵答道:“他入京了。”
“让他拦住鹿赋。”
“是,我马上传信给他。”
戚闵说完,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莫弃悠悠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还有事?”
“探子来报,容……容……”戚闵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女人,对她恨之入骨,实在不想从口中提起她。
“她在哪?”
“在梦椋。”殿下追问,他只好答道。
“等固城战事结束,启程去梦椋。”
莫弃面无表情继续着手中动作,可戚闵却懊恼不已,话到嘴边便脱口而出,“殿下还要为她违背王上吗?”
莫弃没有出声,只是冷凝着他,戚闵知道自己逾越,低着头退出了帐篷。
旁人都已离去,满案文书反倒是看不入眼,他撑着双膝,思绪飘远。
在十几年前,银装素裹的大漠上,他只不过是个连野狗都不如的弃子,而容馨虽是生母,带给他的唯有无尽折磨,若不是北漠王有了想攻占南洲的野心,他又怎可能从乱葬岗里活着出来。
莫弃说不清他对容馨到底是恨还是不甘,因为她,自己十二岁便被流放至边疆,在长枪都拿不稳的年纪就跟着将军们在沙场上九死一生,在十四岁时,他病重甚危,容馨来过,她伏在床岸边哭得梨花带雨,可那些泪没有一滴是为他流的。
他的生母怀着和他同母异父的孩子,再一次背叛了自己和王上,却又期期艾艾求他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在南洲岁首,满城花灯,阖家团圆的时节,他病入膏肓,望着生母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莫弃视线模糊扫了一眼葳蕤的灯火,生生压抑下心中波动,如今已过七八载,那股执念,他还是放不下。
鹿傅然重新亲临朝政,边疆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往他案桌上放,有好有坏,也有言官进谏,斥责他不顾边疆战事紧急,仍在宫中大办宴席。
他合上奏折,丢在一旁,问:“叶恩到安阳了吗?”
林诏回道:“到了,兵符也交到了四皇子手上,就等圣上旨意了。”
“朕踩着尸骨坐上这皇位,每一步都错不得,本以为膝下子嗣可以和睦,没想到又要重蹈覆辙。”他喃喃道:“朕不知是否真的是朕错了。”
“所有因果报应都是注定的。”
鹿傅然笑笑,应声道:“你同朕儿幼时就在一起,当然要为朕说话。”
“臣并无美化圣上之意,但南洲盛世是在圣上手中开启,皇子中纵有才华卓越者却不能担此大任,圣上身强力壮,何须听臣子之言非得交出手中权势。”林诏推心置腹说道:“先帝治理朝政昏庸,枉信奸佞,埋没忠臣,沉溺美色,若鹿裴有才能,李家为何会以兵权相逼先帝立圣上为储君?圣上念旧情,顾惜膝下子嗣,可圣上也深知这江山社稷在谁手上才可继续辉煌。”
鹿傅然看着他亦苍老的身躯,眼中竟有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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