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诸公子,各有千秋,或重于治政,或重于伐战,在性格上或有缺陷,但都能当大任也。夫人,在甘茂看来,先王诸公子无有优劣之分。”
听到这话,芈月一点都不生气,云淡风轻地笑道:“甘子甚狡猾也。”
“让夫人见笑了。”甘茂颇为尴尬地道。
“甘子,多的话妾不,请甘子扪心自问一下,大王若薨,季君嬴壮若上位,届时甘子当何以自处?”
“这……”甘茂迟疑不已。
他是一个聪明人,不需要芈月点破,便知其意。甘茂深受秦王荡器重,视之为心腹,但一朝子一朝臣,谁知道嬴壮继位,他还能不能继续待在右丞相的位置上,盛宠不衰?
“甘子,妾想你应该知道,朝中有秦、楚、魏三大派系,诸公子当中,秦系当以嬴壮为首,而楚系首推嬴稷。而你甘茂,当为楚系,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闻言,甘茂苦涩地笑道:“夫人,大王仍在,甘茂不敢存有异心。”
“何谓异心?甘子,你不过是在未雨绸缪而已,正所谓人不为己,诛地灭!一个不死不活,如同死者的大王,能为甘子你得到什么利益?”
芈月讳莫如深地瞥了甘茂一眼,又道:“秦国本土的世族大臣,极度排外,若非有献公、孝公、惠文王以及今王上四代明君锐意进取,不拘一格降人才,列国士人岂能入秦为官?嬴壮者,为老秦世族所推之君,一旦他得势,必将大力排挤外邦大臣!甘子能得昔日武信君张仪一般,功成身退还好,倘若如商君一样,甘子还能坐以待毙吗?”
芈月的这一番话果真犀利,字字句句都到了甘茂的心坎里。
沉默了一会儿,甘茂低声问道:“夫人,你要甘茂如何做,还请赐教。”
“甘子,你堪为朝中楚系大臣的党魁。左丞相樗里疾,虽为百官之首,但他的公心甚于私心,妾很了解他,樗里疾绝不会做出有悖于秦国东出大业之事。何以也?盖因樗里疾本身就不看好嬴壮。”
“这,夫人是如何得知的?”甘茂颇为困惑地道。
闻言,芈月微微一笑,道:“无他,盖因公子壮身后站着的,是老秦的世族大臣,甚至是秦国的宗室元老!一旦公子壮上位,将会导致什么后果,不言而喻。秦国的老世族自孝公一代起,便极度排斥外来的客卿,公子壮承继大统,不定会颁布一道逐客令,将关东列国而来的文武统统驱逐出秦国。如此,秦国的东出大业岂非化为泡影?樗里疾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
甘茂听到这话,心里颇为赞同。
没想到芈月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但心机着实不可捉摸,其头脑更是远胜须眉的!
甘茂叹道:“甚也。夫人是要甘茂扶持公子稷,抵制季君?”
“不错。”芈月微微颔首道:“甘子,你是秦国的右丞相,权位仅次于樗里疾之下。嬴壮、嬴稷二公子相争,妾断定樗里疾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不会随便插手其间。樗里疾置身事外,这时候,甘子你在朝中的话语权就会更重,你能为妾的稷儿,笼络到更多的朝武的支持。”
甘茂沉默不语。
“甘子,这般大事,你可要想好。你现在在秦国,固然位极人臣,但就连曾为秦国变法,富国强兵的商鞅都惨遭车裂,曾为秦国指点江山,定下东出大计的张仪都被秦人排斥,你一个入秦不过数年而得丞相高位的楚人,如何招架得住秦人对你的攻讦?”
闻言,甘茂深深地吸了口气,遂起身,向着芈月与对面的嬴稷分别作揖道:“夫人、稷公子,事非事,请容甘茂回去好生斟酌一番。告辞!”
看着甘茂渐行渐远的背影,芈月忽而道:“甘子!”
甘茂的脚步为之一顿。
芈月道:“你只有一宿的时间。妾相信,明日公子壮一党必然向太后发难,届时还请甘子牵头,站到嬴稷这一边!”
听罢,甘茂没回答,一脸沉思地离去。
一直在一边不发一言的嬴稷,见到没有旁人,便道:“娘,甘子能站在咱们这一边吗?”
“会的。”芈月笑眯眯地道。
“娘,你为何如此笃定?”嬴稷十分的困惑。
“道理很简单,无非利益二字。他是楚人,而你嬴稷,你的娘亦是楚人!”
嬴稷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低着头道:“娘,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芈月瞟了嬴稷一眼,摇摇头道:“稷儿,娘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年来,咱们入质燕国,相依为命,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受了多少委屈!然则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是孟夫子所言,句句在理!”
“娘的稷儿长大了,懂事了,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凡事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大王予你高官厚禄,对你寄予厚望,对你悉心栽培,那是他作为兄长在爱护你,跟你自幼感情甚笃,但是嬴壮不一样。你忘了时候经常被嬴壮等公子欺负的事情吗?若非大王帮衬着你,护着你,你在宫中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苦难!”
闻言,嬴稷不禁鼻头一酸,道:“娘,荡……大王他真的一辈子都无法清醒了吗?”
“或许吧。”
芈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现在就跟你时候一样,你的荡哥哥不在了,不能再护着你来,所以你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稷儿啊,当年咱娘俩在蓟城受苦受难的时候,娘就时常在想,终有一日,咱们一定要做人上人,把敢于欺负咱们,把敢于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全部踩在脚底下!”
听着芈月这般狠戾的话语,嬴稷不禁为之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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