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水将一双淡淡的粗眉挤成了一团,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姑娘来自白楼,传出去对相爷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大公子眉眼微垂,抬手将小小的紫砂杯握在掌间把玩,五指有意无意地抚过杯盖上的银色竹纹。
“大人是希望皇后娘娘亲自向您要人?”
他这么一说,陈金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一时间也寻不到其他话来应对,闷了好半晌才叫了差役将卿魅提来。
不多时,差役便领了人来。
卿魅一边揉着眼,满脸惺忪地入了凉亭就坐,自斟了一杯茶润润口后,才问陈大人:“该说的卿魅已经如实交代了,大人还有何疑问?”
话一说完,她才看到了旁边的温润公子,盯着瞧了好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问:“兄长?”
卿烛含笑打量着女子。一身男装,不施粉黛,举手投足也不像个女子,与传言中那位名满天下的才女花魁实在差别太大!
等他低眉看到女子掌中见了底的杯子,眉宇微微蹙起:“父亲一向不喜没规矩的,今后入了府,你这些性格就得改了。”
卿魅撇了撇嘴,一双黛眉往中间一拢,十分不满地道:“我是野惯了的,若嫌我丢脸,又何苦来寻我?”
卿烛却不再理会她,只起身同陈金水揖礼辞了去。
卿魅兀自在凉亭坐了会儿,灌了两壶热茶后,方不甘不愿地跟了出去。
卿府的马车就停在令尹府门外,卿烛早已上车候着,听得外头脚步声传来便将帘子拉了起来,让了男装女子入车。
等人坐下后,他才问:“你去叁宝斋做什么?”
卿魅满不在意地道:“好奇,去看看。”
卿烛声色不动地道:“好奇心会害死人,泾阳不比洛阳,今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卿家,行事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卿魅本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听到这里,她睁开眼觑着对面的人,“我很累。”
卿烛淡淡地道:“再累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卿魅苦笑,抬起一只手撑在窗口,只用手肘将帘子掀了起来。
夏日午间雾色稀薄,夹道的银杏树上立着一粒粒晶莹的小水珠。青石大道上行人稀疏,看到马车来,都会好奇地偏头看上几眼。
不远处幢幢飞檐,栋栋画梁,轩窗高起,楼台耸立。
那双明亮的眸子不眨一下,盯着飞逝的景致,想要从中抓住什么。可直到车夫一声长长的‘吁’,片刻后马车停了下来,她也仍旧什么都没找到。
下了马车,入眼是青墙百丈,望亭铺陈。
卿府门前张红挂彩,小厮丫头堆了一堆,眼看马车来了,忙传了进去。
六月烈阳下,卿府大公子一手执青绸伞,一手牵着女子入了府。
左相卿烈年已过半百,青纱帽藏不住头发花白,精瘦脸上留着一小撮花白的山羊胡直到胸口,一身回文福字褐色对襟长衫倒是衬着人十分精神,正端坐在正厅吃茶。
卿烛带着卿魅入府,先见了父亲的礼,才将身边的女子牵上前,轻声说:“去见过父亲。”
卿魅拉着他的袖口不肯撒手,自个儿筹措了半晌到底还是松了手,挪步上前,屈膝拜了拜,“女儿见过父亲。”
卿烈仍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沉声发问:“你娘给了你什么名?”
“魅。”卿魅声音虽低,气息倒还稳,吐字清晰,只是神态略显紧张,“母亲常说,‘闇生魑魅蠱生虫’,要女儿明心尚志,方成正理。”
卿烈眉峰微微一蹙,沉声道:“木魅精怪,终不成体统。”
卿魅便更为紧张,双手悄悄地抓住了衣摆,将唇瓣咬的泛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卿烛微笑道:“父亲不喜欢,另赐小妹一个名罢了。毕竟是要入族谱的,照例从火……”
不等长子说完,卿烈便说:“罢了,既是她娘给她的,留着也是个念想。”
想了想,又同卿魅讲:“既入了府,便将前事尽忘了,新学府上的规矩。至于你娘的灵柩,如今天气太热,等入了冬,为父再派人将她的灵柩接回来。”
提及旧人,当朝首相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动,“葬入卿家墓园。”
卿魅便跪下,含泪应声:“多谢父亲。”
父女两个相认完毕,又至卿家宗祠告了祖宗,将名入族谱,又见过了族中叔伯弟兄,这一日热闹方罢,放了她回院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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