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没有众星捧月的璀璨，一轮弯月孤零零挂在夜空中，当你仰头入神地盯视这浩瀚夜空时，它就像一头没有五官的巨兽，像搅拌的汤匙在其中翻覆，一圈一圈，一轮一轮，将万物旋滚着吞噬掉。

闵姜没有目的地地行进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夜已入深，四周静得如同寺中小径，无端端空寂。

不知不觉，闵姜走到了熏衣阁外的花园里，她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这里，走路的时候只顾低头走神，待到停下脚步，却不知身处何方，知身处何方，却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

停在原地，闵姜仰头望着月亮出神，谁也不知道她是否想起什么，一样是寂静的夜晚，一样是无星的夜空。

闵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猛地侧头，果然看见海棠树下那一抹白衣蹁跹的身影。霎时间，颊上绽开一朵海棠花，“你也在这？我前几天来这散步怎么没看到你？”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换了一副君子如兰的面具，果然如闵姜说过的，气质干净，偏偏浊世佳公子。他向着她走过来。

闵姜注视着他向自己一步步走来，仿佛步步生莲。终于待人走到了面前，“你也是偶尔才来这里吗？”

男人点了点头，一双澄澈如初的眸子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望着她，让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然而下一刻他却难得的主动开口了，声音依旧嘶哑，“你自己一个人望月，有心事吗？”

有心事吗？很明显的，闵姜在思索着这件心事。其实如果是别人问起她，是不是有心事，就算是十五问她或者任何亲近的人询问，她也不一定会说，假如换一个场景，白天的花园里或是晚上的泠鸢台，她也不一定想说，但偏偏是这个人这个场景，好像时间地点人物都对了，天时地利人和，她确实想倾诉心事了，闵姜侧身弯腰，用广袖拂了拂石砌花坛上的灰尘，然后坐在了花坛上，“你知道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滋味吗？”她侧身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可能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开始你不知道谁会站在你身边而谁会是你的对立面，可后来清楚了往往更让人茫然了。”闵姜两只瘦胳膊夹了夹脑袋，有些烦躁，“我知道我能站在谁身边，我必须站在谁身边，可我有时候会把相处融入进算计里，别人的算计是我一点一滴的相处，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能让我示弱的人，和任何人的相处状态我都不会落下风，不过这也是以前了，现在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我也确实整天示弱谄媚装可爱，下风落得实实的了，就是希望也许他会眷顾我，对我好一些，毕竟我们相处得不错，我~对了，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了？他整天欺压我，我怎么还觉得和他相处的感觉不错呢？”闵姜从倾诉到自我反省只需要一秒钟。“我这种猫咪性格的人，天生就是高冷不爱搭理人的，”但是呢，猫咪啊，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唯独爱黏着主人。“我在他那都这么卑微了，他怎么就不能做我的铲屎官呢？”

“不仅不帮我铲屎，还不顾我死活，”闵姜越说越幽怨，委屈地双臂夹紧小脑袋，“我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吗？我又不是傻！当时他和魏怀齐擦肩而过，他肯定已经预料到什么了，我都能发觉不对，他可能连结果都猜测到了，可是他还是没管我，他有他的选择，如果是以前，我不会难过，反而我会更加讨好他，可是现在呢，我已经在他那落尽下风了，可是仍然没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要怎么跟他相处才能让他顾及一下我。”

闵姜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期待别人，所以我以前总是最不爱搭理人、还有点龟毛的那个，可是呢，我唯一示弱讨好的人，融入了期待，相处中落了下风的人总会付出情感和期待，然后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会失望，然后永永远远落了下风。”

相处中落了下风的人会付出期待，那在上风的人呢？他们也许在过程中得到的多，可也许在无形中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失去了独立，有了依赖，失去了冷静自持，有了任性娇惯，失去了果断选择，有了犹豫项，这么一想，好像还是有舍有得，只是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的，果然有了惯着自己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被惯出一身臭毛病，连天之骄子也不例外。

这一夜，魏苑卿想起了小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想要的孩子，有一次民间一位很厉害的茶汤师傅被召进宫里面，当着父皇和他们几个皇子的面，展示茶汤手艺，由于用的茶不同，做出来的颜色也不一样，父皇让他们每人挑一盏，他当时在绿色和黄色之间犹豫不决，他都想要，两种颜色他都喜欢，于是他最后挑了一盏红茶，可挑完之后就后悔了，就在端起茶杯的一瞬间，他想，他哪怕选绿茶或者黄茶里的一盏也好啊，为什么都想要最后却都没得到呢？因为贪心了，因为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所以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魏苑卿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贪心又犹豫不决的那个小孩了，可是这次，在击鞠场上，他确实又犯了这个错误，什么都想要，既想赢，也想保住闵姜，结果抱着侥幸心理，差点得罪信阳公不说，闵姜也差点受伤。似乎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什么都想要的孩子。可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坚定内心，除了赢，他别无他想，也不会顾及别人如何，更不会像如今这样心烦意乱。

接下来几天，闵姜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闲暇时研究十一送的棋谱，不然就做些吃食，魏苑卿没再来过，十五她们倒来过一次，闵姜的改变在无形之中也能让人清楚的感觉到。以前的高冷不带疏远，现在的冷漠带着疏离，这样的闵姜，连十五都难以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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