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易馆里,余舒捧着一把碎银子,看着对面童子手里上二楼的通行牌子,狠狠心,把钱给了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捏着“门票”,余舒总算是进到了二楼书阁,正值正午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什么人,偌大一间屋子,到处摆放着书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股浓郁的墨木香气浮散,楼上无人言语,只有脚步声。
余舒就近取了几本书翻了翻,大抵是同易学有关的文章,因为拽古,不是白话,她看不懂就又放了回去,四下打量,见到前头书架下站着一位老者,博学多闻的样子,就过去请教了。
果然找对人,老者听闻了她所述的书种,侧头想了想,便引余舒道:
“随老夫来。”
在临近窗子的一排书架下,老人弯腰翻找了一会儿,拿了厚厚一卷线装的书本给她:
“你看是不是要这个。”
余舒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眼睛越闪越亮,惊喜地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多谢您。”
这一本百余页的厚书,里头正是有关天灾人祸的实录,比方说,有某某年月,某地某县遭遇旱灾,有某某年月,某八字已知的人,在某天某时从马上摔下来,某天生了场大病,包括何时入土,都有详却记载。
比余舒所需要的更详细,顿让她觉得那十两银子没白花。
“若是买书,就找童子到楼下结账,若是抄录,就去那边买纸笔。”老者留下句话,就转身走了。
余舒抱着这本书,扭头找到了童子,问过价格后,果断地朝老者刚才所指的方向去买纸,准备抄录。
一本书十五两银,她倒是想买,也得有钱买,赌坊今天是不能再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底下太多黑幕,她不得不心存忌讳。
花一角银子买了一打藤纸,余舒靠墙找了张桌子,趴下后就开始翻书看,大概浏览了十多页,就拿出炭笔在纸上抄写她所需要的内容。
午饭都没吃,她就坐着抄了一个时辰,直到饿的心里发慌,手里的炭笔磨的短的握不住,她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把书合上去,揉着脖子抬了头,看到对面坐着个人正在翻书,却是赌坊里的裴先生。
余舒看了他两眼,对方察觉,抬头冲她一笑,余舒也笑笑,心生警觉,收拾了东西就抱着书去还,刻意塞到了书架最下面以免被人买走,她往楼下走,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了头,就见那位裴先生跟在她身后出来。
这位裴先生衣着很是讲究,银角发冠,青绿色的长衫,衣襟袖口都有滚边,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腰带上系有玉扣香囊佩环,扶在楼梯的手指上还带着一枚明晃晃的扳指,看着是非富即贵。
楼道里,两人视线重对上,裴敬开口道:
“这位小公子且留步,在下裴敬,乃是泰亨商会的副总管,适才在赌坊里头和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请你去喝壶茶,交流下算学。”
裴敬以为,自己讲明了身份,对面这少年如何都会赏个光,不料余舒开口却是婉拒:
“不好意思,裴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事。”
裴敬阅人无数,不难听出余舒此话是推托,又见她脸上少许戒备,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小公子不知,你方才在赌坊里赌中五局,已是被人盯上,外头正有几个恶徒等着你,若你无所仰仗,被他们跟踪后,定会要挟你为他们出面做赌,你若不同意,少不了要吃苦头。”
余舒暗自心惊,她已经小心留了好几手,没想还是被人盯上了。
余舒的沉默,让裴敬证实了心中猜想,这个算学出色的少年,是个野路子,没有家门。
“裴某尚有几分名声在外,你若同我一道走,那些三教九楼之徒有所顾忌,就不会为难你,小公子现在可愿同我去喝壶茶,聊一聊?”
余舒看着眼前这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心里一番计较,点点头,答应了同他走。
* * *
大安朝商业繁荣,在发达的商业景象下,为了更好地占有市场,分配资源,以及互通有无,握有店铺的商人和握有资源的供货商之间连并联合,就诞生出一些民间性的商业团体,是谓商会,而泰亨商会便是这义阳城里最大的一家,亦是南方有名的商会之一。
这样的大商会,多是各个地方的经济脊柱,他们掌握着粮油、布料、盐糖、马匹等等重要的物资买卖,还有珍玩、古董、珠宝等等奢侈品的买卖,虽受朝廷调度,每年都要上缴巨额的税银,但是享有小商家无法享有的优待,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裴敬是泰亨商会在义阳城的副总管,出生在商贾之家,他少年时学易,二十岁经人推举做了算师,前几年在京都的大衍试上考取了大算师,倍受同行尊敬,在年近四十时,成功在泰亨商会的管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商会本身不盈利,但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账目,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作为泰亨商会的副总管之一,裴敬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手计算的本事,泰亨商会的账目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他名下,以免哪家商铺做假账,虚报盈亏,因此商会中时常会聘用一些老道的账房先生。
上个月,在义阳泰亨商会做事的一名账房先生回了乡,裴敬趁机四处打听,却找不到中意的人选顶替,他身为一名大算,眼光很高,在他看来,会算数的并不是一个好账房,他所想找的,是能活学活用的算师。
今日在赌坊,他暗中注意了余舒,发现她赌中的五题,全都是应用题后,不免见猎心喜,又察觉她没有家门势力,年纪轻轻,更生出把她培养成自己手下人的心思,就一路跟着她进到了孔家易馆。
假使他一开始是对这算学出色的少年有兴趣,那见她用赌来的十两银子买了孔家的书牌,上楼抄书的举动,就是十分中意了,他没有记错,这少年上午在赌坊中了五局,满共也就十一两多一些,可知她是早打算来买书牌,故而没有多赌,只赢了应得之数就及时收手,可见此人既心细,又不贪心,还知进退。
于是他耐心陪着余舒在书阁坐了一个中午,等到她要离开,才上前去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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