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此时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公爹一口吐了出来,她还在疑心是不是平日里他老人家太锦衣玉食来着,吃不惯,但婆婆丢出这么一句话来,足见她是吃过的,但是偏婆婆看她的眼神,怪兮兮的,她立刻感到大事不妙,当下二话不说的就把碗拿了回来,直接自己喝了一口。
入口的味道好似没什么变化,只在咽下去的时候,舌头略略有那么一点点的涩感。墨纪瞧见夜凰的举动,自是也端了碗喝了一口,而后他看着夜凰脸有不解之色。
“你怎么会想着做这个?”谭氏咽下了这面糊糊看向了夜凰,眼里透着一丝亮泽,令夜凰觉得别扭的感觉在加大。
“我,我就会这个。”真实的答案是这个最省事,但她不会傻的说实话。
“你会这个?你可是梁国公的养女呢,怎么会这个?”谭氏的眉蹙到了一起。
“因为,这个,这个我娘做过,我见过……”
“娘!”墨纪此时忽然插了言进来:“怎么这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谭氏摇了下头,看了墨纪一眼,忽而淡淡的笑了一下,便冲夜凰说到:“行了,把吃的放这里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们也回去吧!”
墨纪“哦”了一声,便把碗放回了托盘内,夜凰应着照样把碗也放了回去。
墨纪伸手一拉夜凰的手,就要行礼告退出去,可夜凰却赶紧言道:“等一下!”继而抽了自己的手出来,把衣服整了一下,便噗通一声跪地,对着两位老人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谭氏一愣开口问话,夜凰颔首而答:“儿媳夜凰有幸嫁入墨家做您二老的儿媳,这是夜凰的福气,夜凰定会尽心尽孝的伺候二老,让您二位满意。只是儿媳嫁到此地,远离父母家乡,心中倍感思念,儿媳想准请公婆怜爱,每个月能准我几次踏足佛门之地,为父母上一柱平安香!”
“你能有这份心,你父母若知,也会觉得没白生养了你,只是何必要去佛门呢?妇道人家最好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这家里不也有佛堂嘛!”谭氏说着伸手就往一边指:“那边厢房里就供着呢!”
夜凰闻言立刻往地上一伏:“公婆怜爱又教导儿媳,儿媳感激不尽,只是儿媳请问,婆母您供奉的是哪尊?”
谭氏一笑:“自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夜凰当即便言:“婆母慈爱,儿媳出嫁前就曾在普贤菩萨前起过誓,这一生,都长拜他膝下,为公婆爹娘祈福,为夫君子嗣求告,以求家人安康,并添香油以增福,若然儿媳在家中拜的是观世音菩萨,虽是佛门,却也不同,更何况这香油……”
“行了,我明白了!”谭氏摆了手:“只是,你家在京城,为何拜在普贤菩萨的道场?”
“哦,那个,我爹娘生肖为龙蛇,普贤菩萨乃是他们的本命佛,故而我专门去了京城外的普华寺……”
“哦,是这样啊,那你起来吧!起誓许愿这种事马虎不成,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每个月去佛院三次好了,幸好我们江安府有普贤菩萨的道场,纪儿,你就带她去吧!”
“是。”墨纪应了声。
“多谢婆母疼爱!明天儿媳一定学新的做法给您做好吃的!”夜凰高兴的许愿,可谭氏却一垂眼眸:“算了,早饭这事,你免了吧!一会出去到厨房叫你大嫂还是熬粥来吧!”
夜凰虽然有些诧异,但她却没问,只是低头应了一声,这便跟着墨纪告辞出去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一会叫素心拉着她去弄,一会又不叫了,瞎折腾!”老爷子墨言说着把擦嘴的帕子放回了袖袋里。
谭氏当即一挑眉:“我不过是想她知道‘孝’字为大,谁会想到她竟做了这个!”说着她起身走到了桌几边,手指在碗沿上蹭。
“这玩意咋了?面糊糊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吃头!”墨言说着眼露鄙色,谭氏却转了头瞪了他一眼:“你看不上这玩意?可你知道那几年我们连这个都吃不上!若有这个,我的铭儿,香儿怎么会没了?”
墨言脸上一臊,跺了脚:“你好好地怎又提起这儿事!这不也是命嘛!”
“难不成你还怪我?我怎么知道她会做这个?”谭氏说着眼圈已经见红,但人却梗着脖子言到:“我这不已经不让她做了嘛!你不知道,我,我吃到那股子涩味时,我心有多痛?那个时候哪里还有盐,我把碱面罐子洗了半天才有那点碱水提味,不然铭儿他连撑得劲都没有,可最后还是……”她说着忽而一把就把那碗面糊糊端了起来开始大口口的往嘴里扒拉,墨言看见谭氏如此先是惊的伸手要拦,之后却是摇了下头,大步出了屋。
墨言一出去,谭氏手里的碗就放在了桌几上,泪也哗哗的落。
……
“你去给大嫂说一声后,就去找管家帮你准备一下要用的东西,而后,回屋里等我!”墨纪说着扯了下身上的衣服。
“你要去干嘛?”
“我去署办打声招呼,总不能什么也不说的就陪你出去吧!”墨纪说着就欲下台阶。
“其实……”夜凰上前追了一步:“你如果很忙的话,也不一定要陪我的,反正有车夫不是?别到时为了陪我,你不在署办,万一有什么事的话,倒为难了你……”
“不碍事的。”墨纪回头冲她一笑:“去吧!”
夜凰点了头,转了身,墨纪也就转身大步的往外走。夜凰走在廊内,看了墨纪的背影一眼,无奈的撇了下嘴,便去往厨房。
一进屋,夜凰就看到大嫂站在灶台边拿着大勺在锅内搅动,她走到跟前看到其内的碎米,便是一愣,继而眼一转后,她开始扫她手边的几个瓶瓶罐罐,并伸手逐一去打开,等在一个没上盖的罐子里看到碱面后,她转头看向了大嫂,而大嫂却很坦然的看着她,不等她开口,就自己言语到:“是我放的。”
“您放这个做什么?”夜凰知道碱面有一定的黏糊作用,但她做的可是面糊糊啊,绝对够黏糊了,那用的招画蛇添足啊,当下问出口,这心里就已经在想大嫂的用意何在。
斐素心看着夜凰轻叹了一口气,便伸出了手摸上了夜凰的耳发:“你今年只有十四,大我的大女儿也没几岁!婆母脾气古怪,甚难伺候,所幸我也伺候了这些年,习惯了。你是梁国公家的养女,想必以前过的日子也是十分安逸的,这伺候人不易,你若真开始给她做早饭,只怕少不了要被她为难,你年轻,难免会气盛,若是一个冲动下惹恼了她可不好!我是过来人,不想你和婆婆之间会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能免了这些就免了吧,等你摸顺了婆母的性子和脾气了,再来伺候也不迟。”
“所以你给放了这个?”
“是!”
“可是您能告诉我,这个怎么就能让婆母不为难我?”夜凰完全不明白这碱面背后的意思。
“我看你早上做那个,起先没反应过来,还想着就由你坐,弄砸了也好,婆婆不爱吃,也许不为难你,可你做了那个面糊糊,我一吃到嘴里,就像起你大哥给我提过的一件事来,所以我就干脆在里面放了碱面。”大嫂说着搅动了下大勺:“你去祠堂拜过了对吧?”
夜凰点点头,无言的等着下文。
“那你有没看到,侧面供着两个牌位?一个是墨铭,一个是墨香。”
“有,他们是什么人。”
“婆母生的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斐素心说着摇摇头:“他们夭折了!”
“啊?”夜凰一愣:“因为什么?病?”
“我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但你大哥当初知道我要给婆母做早饭时就专门和我提过,说一定不能在粥里加这个,还说婆母的心里横着心结,要是吃到碱的涩味,只怕心里会难受;他说,这个和死去的大哥大姐有关!”
夜凰听得有些无语。
她的专业知识告诉她,碱面,这种苏打,家用的都是无毒的,就算古代的工艺在提炼上有些欠,但也不至于会因为碱面而死人。所以当下她就表示不解:“可是碱面怎么会和他们的死有关?”
大嫂摇了头:“我不清楚这内里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事,婆婆的性子更是如此,我没必要去给自己找不快!”说着她又继续搅动起来:“如何?婆婆可有为难你?”
夜凰一笑:“如你所愿,她叫我不用做早饭了,还叫我来告诉你熬粥,不过看来,大嫂你是已经料到了。”
斐素心脸有一丝尴尬,但人却在咬了下唇后说到:“我只是不想你做第二个我!”
……
“开绪,你找我?”寒江急冲冲的奔进署办,便是招呼在堂中转圈的墨纪。
“对!”墨纪应着一把将他拉到身前:“如何?”
“什么如何?”
“你!我不是叫你留意其后嘛!”墨纪压低声音的问了一句,那寒江一愣,当下拍了脑门:“哦,这个事啊!”
“怎样?”
“我没感觉到他们有什么不对啊,诶,你不是假醉嘛,自己在车上还不清楚喽?”寒江说着抬拳轻砸了下墨纪的肩。
墨纪的脸上一红:“清楚什么啊,我昨晚,醉了。”
“啥?”寒江像见到鬼一眼的打量墨纪:“不是吧,你说你醉了!我没听错?”
“没!”墨纪的眉都蹙到一起去了。
“就你那酒量,你会醉?再是那桃花酿也放不倒你啊,上次章大人送了你一坛子‘千日醉’你也不过晕乎了一个时辰罢了,区区一个几年的酒怎么可能喝的醉你!”寒江立刻表示不信。
墨纪在屋里里转悠开来:“信不信随便你吧,我说的是事实,我反正人就忽然不省人事了,中间的事不但记不起来,更莫名其妙的做了个梦!”
“梦见啥了?”
“淑芬。”
“……”寒江的嘴张了张,似在想措辞,墨纪却抬手拍了他的肩膀:“你去给我查查,昨天已时末刻都有什么人在竹根胡同附近。”
“啊?这怎么查?那么多人……”
“只查问年轻男子!”
寒江挤着眉的点头应了,心道这是个麻烦事,便不自觉的问道:“查这个做什么?”
“我想证实一些判断。”墨纪说着伸手拍了下寒江的肩膀。
“随你吧,这人太聪明就喜欢给自己没事找事,懒得说你喽!不过,青琉让我告诉你,弟妹人不错,叫你好好珍惜,还叫我一定要嘱咐你,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你可要和她好好的过日子!”
面对寒江那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墨纪无奈的笑了下:“我心里有数,与其你们这么操心我,倒不如把精力放在你们的孩子身上!还有,叫青琉以后口下留情,别把我的事都抖给人知道!”
“弟妹又不是外人!”
“可那是我的疮疤!”墨纪说着轻吼了起来,寒江当即愣住,墨纪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继而上前搂了寒江的胳膊:“对不起啊,寒大哥!”
“你我哪里用说这个,我知道你心里苦,青琉又何尝不明白?她说了,她一定要告诉弟妹的,她不想夜凰也和淑芬一样活在那些流言蜚语里!”寒江说着看了一眼墨纪:“弟妹是年轻了些,可是我瞧着不错,你自己说你心债难还,那就听哥哥一句话,珍惜眼前人,别再,又伤一个!知道不?”
墨纪点点头:“嗯。”
“那我去办事。”寒江说着就要转身,但又想起一桩事来,回转了回来:“诶,你上次不是说宫里来的公公不是单单来恭贺的,那是什么意思?”上次在船上墨纪对他提过,但因为后面发生了有人混上船的事,两人也就没再细谈。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不能显露人前。”
“是什么?”
“公公传了皇上的手书给我,让我趁着收漕粮之际,帮着在沿河一带找寻一个人。”
“谁啊?”
墨纪冲寒江招招手,在寒江附耳过来后,咬着耳朵的说到:“前青鸾郡主。”
寒江一听就蹙了眉:“难不成皇上是要赶尽杀绝……”
“嘘!”墨纪比划了个小声的动作:“是不是那般,不是你我可以猜的,总之我需要一个帮手,我就告诉了你,这件事咱们两个知道就成!”
“我明白,可是……”寒江捏了拳头:“武王爷他……”
“嘘,你我现在不需要站队,有些事,更不需要知道的那么清楚。谁对谁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都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改变不了,又何必浪费力气?”墨纪说着推了寒江一把:“行了,收起你的仗义吧,赶紧去做事!还有,我上去出去一趟!”
“有差?”
“不,陪夜凰去下华严寺,她要给她父母上平安香。”
“行,那你去吧!你交代我的事,我会留意的。”
……
夜凰找到管家说了要去佛寺后,人就回屋等墨纪,走过轩儿院落时,便看见霍熙玉进入院落的背影,那素白的颜色令她轻叹了口气,一时倒也有些同情这个注定悲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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