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夜。
凌默枕在许长春的臂弯里,看着风铃上蓝色的飞鸟,在星空翱翔。
它们偶尔笨拙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银铃般的清脆。
微风裹着虫鸣,在帘幕中捉迷藏。
这种躲起来说悄悄话的星期天,在分秒必争,不分男女的高三,和看见流星一样难得。
凌默恨不得早点结束这炼狱般的岁月,但又想,时钟若是就此停摆,也挺好。
“我们死后,葬在一起好不好”,凌默扭头笑着看了看他,“这样,化作尘泥,交融一体,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嗯”,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宠溺。
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暖暖的香,让人欲罢不能。
校园中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凌默总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潮涌动。
她觉得,许长春像是此刻窗外那夜幕下的湖面,沉静而遥远,熟悉而淡漠。
少年人总是喜欢谈生死,仿佛如果不那样,就显得不够深刻。
凌默和他聊着理想中的归处,竹林寒舍,一箪食一瓢饮,有他浅浅的笑。
“等到牙都没了,我要喝你煮的粥”,凌默说得仔细,认真得有点可爱。
她害怕讨论最近的以后,遥不可及的将来,仿佛像是最后一个吹出的泡泡,不那么容易破碎。
高二那年开学,凌默抱着新发的一堆教材,低着头走向三楼的新课室。
南方的这座小城,有四分之三连着大海,夏日的风,炎热得黏腻。
报完名领完教材,已经是午后,凌默昏沉得想入睡。
门口贴着新编好的班级成员名单,她扫了一眼,有二分之一的人,是不认识的。
那陌生的二分之一,大概此刻是满心欢欣的。
能加入到全年级最好的两个班之一,他们奋力拼赢了剩下的26个班的人。
可凌默想的是那离开的27个人,好不容易记全了名字,却又不得不分离的那批人。
刚升入高中部的时候,凌默没想过,竞争机制会这么残忍,她满怀期待地和这些可能会陪伴她整个高中的人互相认识。
她用心地记着他们的名字和脸,担心同班了一年,高二还叫不出名字会被责怪。
但一场考试,让她觉得这些心思都白费了。
很多好不容易才记得的人,没办法再朝夕相处,甚至记忆也会在繁忙的学业和新的朋友挤压下,逐渐陌生淡忘。
“我再也不要主动认识什么新朋友了”,凌默领完教材,走向教室的路上一直在想。
看完门口侧边贴的名单,凌默倦懒地走进教室,抬眼的一刹那,有个身影,让她恍惚了一下。
里边靠墙的中间座位上,有个颀长而白皙的男生,穿着白色衬衫,一头清爽短发,站着和同桌欢笑打闹。
很显然,他应该是那陌生的二分之一,因为凌默之前在隔壁的优等班没见过他。
但凌默模糊中记得在人群中,见过这修长的眉眼,白净的脸庞。
她忽然觉得,高二的时光,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值得期待了。
人海中,重逢一个不相识的人,就仿佛等待彗星降临一般,渺茫得让人根本不抱希望。
所以当有一天,神秘的天客,停在了不远处,成为了一颗轨道平行的行星,凌默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后来凌默形容他是闯入山谷的翩翩少年郎,遇到了幽暗崖边的一株幽兰。
本是循香而来,事后拂衣而去,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神瑛侍者灌溉了绛珠草,若只是恩,何必用情来还。
三生石畔的漫长岁月,时间只是无意义的流走。
因为一次的驻足,一次的目光相遇,她陪伴了他,他读懂了她。
一年前的凌默,因为中考的失意,时常坐在窗边,一坐就到深夜。
火车穿过旷野,时不时轰隆隆一声,打破夜的寂静。
木瓜的香隐隐传来,星光有时会掉在眼眶里,挂着不愿落下。
凌默习惯了这种累了只能拥抱自己,千言万语只能和呼吸相伴的孤独。
她追逐着繁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不曾为谁落下,这一次,却看见了他。
天空中偶然出现的一缕明媚,并没有改变什么。
凌默的生活除了读书学习,就是参与一下学生会,正经到有些无趣。
高中的第一次年级统考,排名榜的第一名是她。
凌默有时走在路上,会听到别人在议论她。
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她并不享受。中考留下的失落感,像噩梦一样,提醒着她并没有值得骄傲的资本。
她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出生那天,闰三月的雨冲刷着街道,父亲走出妇幼保健院去买食物,雨水裹挟着落叶,朝他奔来。
他感觉有东西缠在脚踝,甩也甩不掉,低头看的时候,发现是五元的纸币。
一九九三年还没分家,茅草屋里还住着十口人,凌默是到来的第十一个。
每年夏秋之际,台风像是回娘家一样,时不时造访。
这五块钱,可以买好几斤猪肉了,父亲当时想。
这或许是凌默那天,带给他唯一的好心情了。
姐姐之后,凌默的到来,在这个崇尚力量的农业小社会里,显得那么的多余。
父亲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崇尚自然以外未知的力量,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个会带来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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