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天已经黑了,屋里开了明亮的灯。
陈与暮的妈妈在楼梯拐角那里喊了一声:“与暮啊,还有小曦下来吃晚饭。”
我和陈与暮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去吃饭。
我边走边揉手,皱着眉头,忍不住对陈与暮吐槽:“语文老师布置的抄写作业也太多了吧。”
陈与暮走在前面,没有转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沉静:“我已经写好了,待会儿可以帮你抄点。”
他“啪”一声按灭了房间的灯,拉了我的手,语气里带了平常的关心:“小心点,台阶。”
房间里乌黑一团,我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比我大,包裹住了我的小手。
感觉到温暖的,不仅仅有我的手,还有我正在跳动的那颗沉寂许久千疮百孔的心脏。
“你怎么手心出汗了,冷吗?”
他在黑暗里转过身,嘴唇碰到了我的鼻尖,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洗衣粉的香气。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不冷。”
“嗯。”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了楼梯口有灯的地方才放开我的手。
我有点失落,因为被人关心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
我笑了笑自己,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在陈与暮家里吃完了晚饭,写完了作业,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我收拾好书包,陈与暮从我的手上拎过我的书包,他没问我的意见,直接说:“天太晚了,我送你。”
夜空上没有云,挂了几颗星子,夜风吹过来,带着巷子里特有的青苔气味儿,我走在陈与暮的身旁,内心一片宁静。
小巷的路灯是明黄色的,隔很远才有一个,恰巧在我家那里,就有一个路灯。
陈与暮站在路灯底下,明黄色的灯光让他的面容显得越发地温柔。
“明天见。”
我点点头,对他说:“明天见。”
他转身走了以后,我伸出手来,接住了灯光,我以为它会像早晨的太阳光一样温暖。
其实还是冷冰冰的。
巷子幽深曲折,我很快看不见他的背影。
我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呕吐物的酸臭味和啤酒的味道交杂着扑面而来。
我并没有捂住鼻子,因为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妈妈走了以后,他经常这样酩酊大醉,把对妈妈的怨气全部都撒到我的身上。
如果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不是一个称职且温柔的爸爸,不会在我哭的时候哄我,不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陪我,也没有带我去过游乐场玩,也没有给我买过好吃的零食。
那么,也许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去管他。
理所当然地讨厌他甚至恨他。
甚至于根本无所谓有没有爸爸。
反正他从来没有对我好过,那么也不会对他对爸爸这个词有什么期望。
可是知道爸爸以前对我的好,也知道一个好的爸爸是什么样子。
所以怎么也没有办法狠下心来,像妈妈抛弃爸爸一样抛弃他。
但是回忆起那些妈妈还在、爸爸对我很好的时候,那些美好的记忆还是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进心脏。
当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的时候,又忍不住想一了百了,不管爸爸,不管自己,让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
能够得到片刻的轻松,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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