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抱着个翁罐,肩头上搭着个褡裢,里面装了百十文钱,走起路来叮咣作响。
站在大宅门前辨别一下方向,朱秀顺着南边的一条巷道走去。
朱慧娘介绍的那间“川蜀熟香食铺”就开在城西,北坊临近主街的拐角处,旁边不远就是热闹的北市。
对于县城生活,朱秀心中还是有小小的期待,可不得抓紧时间四处熟悉熟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亲自走一走。
走在居民集中的里坊街巷,这年头城市管理的弊端就凸显出来。
街巷里倒没有什么生活垃圾乱扔的现象,就连树叶子都能扫得干净,可就是四处污水横流,路面上基本没有一块干地,湿溻溻的泥泞道路让朱秀走得很小心,一手抱着翁罐,一手拎着麻袍,踮着脚尖迈过坑坑洼洼的污水坑。
时不时的,哪家后宅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位大婶二话不说,就是一盆洗菜水淘米水泼出来,然后朝惊慌逃开的朱秀咧嘴一笑,又“嘭”一声摔门关上。
朱秀暗暗抱怨自己走错了道,像这种偏僻的巷道,两侧所开的都是各家各户的后宅门,而且靠近灶房,平时的生活污水可不都是直接开门泼出来嘛。
只有主街和个别大户人家居多的巷弄,才会在墙根下开一条排水沟。
朱秀逃也似地跑出小巷,低头望着又湿又脏沾满泥垢的布鞋欲哭无泪。
一个下午的大扫除,本就弄得满身灰扑扑,蓬头垢面,脸上还沾了几道黑灰,现在弄得脚上和麻袍下沿溅满泥浆,狼狈的样子跟个小乞丐没啥两样。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啥有条件的人家进出门都喜欢乘车骑马,最不济也得骑驴骡子,实在是糟糕的路况让人无从下脚,宁肯让屁股颠簸一点,也得保持起码的体面。
朱秀叹了口气,使劲抽抽鼻涕,抱紧翁罐,肚子饿得咕咕叫唤,哪里还顾得上形象管理,先恰饱饭再说。
出了小巷口,朱秀拐过几条偏街,望着主街对面那间围拢不少人的店铺,旁边立一根竹竿,杆子上挂着一条幌子,依稀可见几个白底黑字:川蜀熟香食铺。
终于找到了!朱秀狠狠咽了咽唾沫,鼻息间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老卤飘香......
“诶~~让一让喽!让一让喽!倒金汁喽!溅到身上可不管哟~~”
忽地,伴随着身后传来一声吆喝,一股浓烈的臭气铺天盖地袭来,那股子令人窒息的气味拼命往朱秀鼻孔里钻,他两眼一翻差点就被熏晕!
慌忙抬起袖口使劲捂住口鼻,朱秀惊恐地转身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年挑着两大桶粪水,低着头腿脚飞快地朝他走来。
路上的行人纷纷避退,朝那当倾脚头的少年报以嫌弃的眼神。
朱秀也赶紧朝街边退去,满眼畏惧地望着那两大桶不时从盖板里晃荡出的粪水,他的身上虽然也很脏,却不想再沾染上屎尿。
不知为何,那挑金汁走得飞快的少年,像是收不住步子一样,一头朝朱秀撞来!
那一瞬间,朱秀背靠坊墙,退无可退,满脸煞白,骇然地瞪大眼,浑身绷紧,脑子里一片空白!
挑担的少年猛然间抬头,咧嘴露出一丝灿笑!
他脚步一旋,沉重的两大桶金汁在他肩头上荡漾而起,整个人擦着朱秀身前掠过,如一阵风,独留下一股毁天灭地的浓臭气......
朱秀死死闭紧眼睛,大气不敢喘,只觉时间有刹那间停滞,耳边似乎响起一阵叮当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待朱秀睁开眼时,那挑金汁的少年已经远去,还不忘回头朝他咧嘴一笑,招招手:“走太快,差点撞着你!对不住啦!”
朱秀嘴角扯了扯,心中生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感动,还好...差点以为今天要来个屎尿齐淋,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急促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朱秀擦擦额头冷汗,重新振作精神,迈腿朝街对面的食铺走去。
待走近一瞧,原来围拢在食铺前的不是客人,而是一帮子衣衫褴褛的小叫花。
食铺东主似乎是一对父女,正拿些卖剩下的鸡鸭羊豕的边角料,分给那群小叫花。
旁边的巷口,突然冲出来一名十多岁的小乞丐,手里拿着根柴棒,朝着那群正在争抢一点点肉食的同伴大声吆喝道:“弟兄们!巴家今日在城隍庙施粥,咱们快去呀!晚了可就捞不到饱饭吃啦!”
围拢在食铺前的小叫花们,呼啦一声跟着那小乞丐往西门跑去,嗡嗡吵闹乱做一片。
小叫花们从朱秀身边跑过时,不知是谁撞了他一下,朱秀一个趔趄,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呲啦~”
怀抱的翁罐砸在地上顿时碎裂成无数块,朱秀怔怔地趴在地上,掀起的灰尘弥漫在眼前,只见无数黑乎乎的光脚板从他身边跑过,远去......
“...我的罐子...碎了...”望着面前的一地稀碎,朱秀有种想哭的冲动。
“呀!~”头顶响起一声惊呼,一个人影站在他跟前。
“你没事吧?”朱秀愣愣抬头,原来是食铺里的那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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