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昨夜耍得晚了,就连宁业都还未起身。
小七也是晚了时晌,心下寻思,昨夜吃的油腻,今日还是须清淡些,忙淘米熬粥备些朝饭。
饭罢雷打不动的原去林子修习。
……
宁业起身后,看着灶上的粥、备好的小菜和温着的汤药,却不见小七人。
“小七这每日不断的,那武师看着也就是个二把子,难为她如此勤勉!”
宁十一还没睡醒似的,人在这了,魂儿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
润着双桃花眼随口道:“小孩子家多动动好事儿,长个儿。”
他是有些眼力的,从小七行走坐卧自是能看出有些气息内劲。一开始也是没想到,这孩子看着温温淡淡,却是个不爱红妆的。
不知是不是如大靖那位独一无二的姑奶奶一般,又是个不同旁人的。
在宁十一看来,那武师虽然不济,可以小七的身骨资质,修习些防身做打,那并不困难。以她今后的境遇,无论如何,总是好过娇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
也知她那家里那人其实待她精心,打小顺着她请了武师。知她日日勤克,并不以为意,权当她锻炼身体,松快筋骨了。
身康体健总是好事儿!
……
这头,小七盘坐在林间空地,双目微阖,手掌两指指尖掐圆,朝天搁在两膝,周身隐隐气息攒动。
前生自小师从玄宁真人习六艺,打坐修习已成习惯。
沉息丹田、气运经脉,这是一切体术预达极致的基石,没有强劲的内息,体乏力竭之时,就是强弩之末之际。
作为一军统帅,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对敌是万分危险。
因此沉息敛气之术,于小七而言,已似吃饭呼吸一般自然而然,不可或缺。
今生早早知事,五岁起就在武师的遮掩下,暗自勤加修习。比前世早几年不说,又较之前心智已开又更加勤修不辍、融会贯通。
如今已是略有小成,不是前世同龄可比,只在人前敛气凝神略为收敛。
……
说起小七的前世,身为萧苑时她的师父玄宁其人,颇为神异。
玄宁真人收她为徒之时,据说已百岁,却依然是三十几许的样貌。
这让大靖上下,都将之奉为神人。
萧氏先祖有一位曾迎娶了有胡人血统的女郎为妻,虽血脉已被稀释,可预执掌汉家天下,总容易被文人儒生所攻击诟病。
为统化中原,建大靖之后,萧氏奉玄门百年前,天一老祖萧敬一为祖,遂立“道”为国教。
玄宗入门甚严,且宗门规训严苛,言行律己。
因此玄宗子弟,在俗世民众心中,备受尊崇。
满朝文武本就奉玄宁为上宾,连带着对她这位原本身份特殊的大靖长公主,更加推崇。
所以之后她弃红妆,并未有什么反弹阻碍。
只是,玄宁曾私下对身为萧苑的小七说过,不老不尽,人生颇为无趣。与其说是修行到常人艳羡的境地,倒不如说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这话倒是让她不解其意。
……
玄宁真人颇为不羁洒脱,却是真正的博古通今!
天文、地理,兵法、文史,书画、音律,谋略、眼界等无有不通。
为人好酒,好曲,好漂荡。
时常游荡天下间,喝的酩酊大醉哼唱一些不知哪来的曲调,唱词却是道尽人间真意。
故小七虽然寡言、不善陈情,可心有所感时,倒也常哼唱两句聊表一时心绪。
十年相授不敢说尽得真传,也有十之八|九。
小七也曾问他,既爱闲云野鹤,为何收她这个朝廷的殿下为徒?
老头神神叨叨的说,一切皆是注定,他是应大靖的“运”而来,也因她而来……
又混不正经的说,何况他是个“颜痴”。
前者玄宁说的含糊其辞,萧苑无从考究。后者,萧苑虽不解“颜痴”何意,也大概明白意思是她长得好看!
不到十岁稚龄的她,随即喜笑颜开的,被哄着欢天喜地的浪荡江湖十载。
……
一个时辰后,小七敛息吐气,缓缓睁开眼起身。一番拳脚后,又拿着一根隐在林里人高的木棍,游龙走凤几许。
方收势,整整衣襟,向镇子走去。
——
时间悠悠转转,又是几月过去,转眼已是第二年夏末。
这日小七甫一从何家回来刚进门,就被宁十一招手叫进房,扔给她一个椴木锦盒。
她险险接住,目露不解看着宁十一。
“打开!”宁十一坐在桌前,撑着下颌,挑着眉毛扬扬下巴示意她。
颇有两分刻意的,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
小七依言打开,只见里面银光泽泽,平铺着一件金属丝勾成的物件儿,轻薄精美。
小七抬眸看向宁十一。
“再一月有余就是你及笄生辰了,这是个银丝面甲——有个名儿叫‘玉面颊’!”又臭不要脸的炫耀,“这可是鬼手银花的手艺,难得着呐!我可是寻了好久!”
宁十一心里想显摆,却偏一脸的故作平淡,“咱们大靖的姑娘,及笄都是要遮面簪笄的,虽不必像深闺内秀的千金那么讲究的佩戴直至成婚,也就是个意思!你拿着玩儿。”
言语间隐隐的嘚瑟!
……
说着够着手掂出递给小七,“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眉目含笑。
宁十一声色醇厚略带金石之音,语声温柔,桃花眼里满满流光,浸溢着真实的在意。
小七指尖微动,接过郑重的道:“谢义父!”
她此时语气虽平静无波,却心下温暖——难为他四六不着的还能记着她的生辰。
这个世上,前后两生除了师傅,只有这个人是真心的,只为给她庆生而赠送礼物。
不是“赏赐”,不是“讨好”。
不自觉得,小七心下就带了两分雀跃,竟有些未有过的跃跃欲试。
对着琉璃镜,将两端银链扣在束发的缎上,两侧的银耳卡在耳后。沿着下方的一根银丝止于耳扣,轻轻扭动,略微松弛的下颌,便附面紧密贴合。
整个面甲垂坠,严丝合缝的帖服在面部,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流光溢彩、严丝合缝,不愧“玉面”之称。
……
小七转过身,对着正对窗拨弄枝丫的十一,“合适吗?”
宁十一闻言抬头。
阳光透过窗棂,银丝折射出微光。
面甲外只露出光洁的额头、霞光四溢的琉璃凤目和笔直的鼻梁,隐隐绰绰动人心魄。
半遮半掩,更是添了几分惑人心神的风华。
自打养了小七,宁十一最常感慨的苦恼就是:闺女长得太好,不放心嫁!
唯恐男子为色所迷,难究其心。
又恐尔等凡胎匹配不得。
此时,再一次烦恼。
……
“咳咳……嗯!很好,咳咳——之后带一两次,意思意思就行——”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儿别老戴!
可小七没听出这分意思,只心里暗忖好好收着,十分珍惜的样子。
宁十一随即真心的绽开一抹笑,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小七看着他并不遮掩的纯粹欢颜,突的发觉:这人——不过也是个能肆意飞扬、青春正茂的年纪!
……
院里喝茶乘凉的宁业耳聪目明,又常被宁十一那些“愁嫁”的话磨的耳朵都出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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