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阴沉地低吼,好似一只渴血的困兽。“我要去杀了王世敬!”
项斯抱着纪忘川的腿,被拖行了几步,不依不饶地劝阻道:“主上,您要杀的人,何必亲自动,项斯这就去杀了王世敬!只是谋杀当朝国舅爷,兹事体大,项斯一人死不要紧,万一牵扯到主上就大大不可为。你是神策大将军,大将军府上一众上下,皇上必定会牵连九族,老夫人年迈,孤儿寡母,母代父职,您忍心让她临老不得善终?”
纪忘川冷漠地推开项斯,讽刺道:“项斯,你真是深谋远虑,替我想得周全。”
项斯被纪忘川推了个元宝,连忙跪在地上,拱说道:“主上,你十多年的基业都不要了么,私自滥杀皇亲国戚是重罪。”
纪忘川知晓利害关系,他比谁都清楚大江国的历法,但胸的恨意非要酿起滔天巨浪才能罢休。他抚了抚额,让属下看到了如此失态的模样,按捺下即将发作的怒火,隐忍道:“项斯,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嫁给王世敬。失去她,宁可死。”
项斯体会不到纪忘川的痛心疾首,没有死生契阔的爱过,便不会了解生死相随的无悔。可他仍旧被纪忘川的情深不移感动。“主上,属下全凭您示下。”
“有没有查到成国公与节度使勾结的证据?”
纪忘川冷静下来,项斯拧眉摇头。“属下还须些时日。”
他心寒,焦躁烦闷又困顿无助。“来不及了。王世敬八月十迎娶琳琅。”
“明日?”项斯道,“主上,不如属下今夜去把琳琅姑娘劫来。”
纪忘川枯眉深锁,无惧刀在,仿佛心里有了底气。他渐渐松了口气,为了琳琅连前程都可以弃之不顾,还有什么值得他自乱阵脚。“人是一定要劫的,但不是今夜,等明日琳琅上了花轿再劫。我要王世敬在天下人面前扫脸,敢觊觎我的女人,总要付出代价。”
主上心意已决,磐石无转,项斯领命。
今日与今夜,困在无休无止的痛厄无法自拔,心里攥着攒心梅花络子,唯有以此聊表思念。
这一日惶恐不安的又何止纪忘川一人,琳琅寝食难安,陆从白兵行险招替她化险为夷,但是王世敬从幽兰阁出来时,在众多女眷一眼就看到站在滴水檐下的她,那不安分的眼神在她身上驻足许久,用贪婪无度的目光将她看遍。她吓得汗毛林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琳琅快步走回驻清阁,锦素茫然地坐在她的床上,吃惊地望着刚从门外赶来的琳琅。“大小姐,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睡在你的床上?”
踏进驻清阁,在顿觉飘忽的身子找到了短暂的依靠,双膝绵软地靠在玫瑰椅里,缓了口气。面对锦素时,第一次不够坦然,因为陆从白的心计,差一点把锦素置于险境。当锦素问起缘由,她不确定该不该如实相告。她与锦素有十年的空白期,十年可以改变许多事,甚至曾经信誓旦旦的人,也会如烟尘一样在晨曦消散。琳琅自忖,其实她也变了,以无可奈何为借口,变得那么自私。
锦素的心向着陆白羽,女子的心与身体往往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若是被锦素知道昨晚险些成了挽救自己的替代品,清白有可能被王世敬毁去,她不知道锦素会是如何痛恨不已。琳琅想了想,有些事不必挑明,就让它存在模糊的界限。“昨晚是德庆把你送回来的。”
“也不知怎么的,昨天德庆非要我喝酒,才喝了一杯就觉得困乏,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德庆怎么把我抬到你的床上?”锦素摸了摸后脑勺,再看了眼身边的被褥,确信昨晚只有她一人睡在琳琅床上。“大小姐,我睡了你的床,昨晚你睡那儿?”
琳琅有些不自然,对锦素说谎她无比内疚。“我……昨晚看书了。”
锦素用指捋了捋直发,双腿从床上荡下来穿鞋。“通宵看书?”
琳琅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一宿,静下心来四肢酸痛。“锦素,去洗漱洗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今日就当给你放假。我累了,想去躺会儿,没事就不必进来了。”
锦素应了个是,穿戴整齐后,出门去洗漱。
今儿天朗气清,和煦的阳光晒在院落里,扇形的银杏叶零落在空画出完美的轨迹,阳光揉碎成一粒粒的光点在叶片上跳动。
锦素正扬起头看朝霞,却被一片温煦的阴影遮下眼前的光亮。她心里一阵惊喜,笑容潋滟。“白羽少爷,您怎么来了?”
陆白羽乘着光影而来,玉色的锦缎把肤色衬得光彩照人。他这般突如其来,让锦素心如鹿撞。他的神色喜怒难分,看到锦素没打个招呼,直接略过她往门前走。
琳琅正在房内就寝,突然闯入个男子,即便是名义上的兄长也于理不合,锦素忙拦在陆白羽跟前。“白羽少爷,小姐在房里歇息,贸然闯入恐怕不妥。”
陆白羽语气生硬,想来是窝了一肚子火气。陆白羽从不跟琳琅置气,百般呵护唯恐不及,今日这无名火让人心疑。“没你的事儿,你退下去。”
琳琅刚透了口气,就听到门外的扰攘声,连忙开门。陆白羽站在高拔的银杏树下,横眉怒眼,她不慌不乱地把锦素指使开。“锦素,你去忙你的吧。”
陆白羽跟着琳琅进屋,琳琅从容地看他,只是面容憔悴,一看就是整宿未眠。“羽哥,有话说便说吧,琳琅洗耳恭听。”
陆白羽愤愤不平,低沉质问道:“昨夜王世敬来府,为何要去仰贤楼赴会?”
琳琅说道:“人在屋檐下,难道可以不去么?”
“有我在,不许你委曲求全!”琳琅不想把陆从白扯进来,但是显然陆白羽早已听到了风声。“既然王世敬是来找你的,为何今晨却在云淓的床上?”陆白羽靠近琳琅,几乎用一种逼迫的口吻。“你和从白昨夜在澜汀洲独处一夜,到底在密谋什么?让云淓成为你的代替品,然后呢?我了解从白,他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他给你一个人情,必定要换更大的利益,他要什么?”
琳琅摇了摇头,她不确信陆从白的目的,只是隐约在心里察觉了丝毫轨迹,但她不敢往男女情爱方面想。陆从白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再聪明,再怀疑她的身份,至多也只以为她是陆彦生的私生女,有着伦理上的一层关系,他怎么能超越兄妹之情?可他为了挽留她,为了给她自由,牺牲了与他朝夕相处十六载的云淓。
陆白羽愤恨道:“从白一定用了什么诡计,故意引王世敬对云淓干了破事儿。把你领去澜汀洲,在驻清阁留个锦素,是为了以防万一,让锦素当你的替身。”
锦素躲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在琳琅与陆白羽的话语,她逐渐理顺了脉络。她从来都只是个可悲的奴婢,陆白羽从来不在乎她,她是琳琅与陆从白算计的一环。
锦素心灰意冷,眼泪默默往心里流。琳琅观人于微,一定看出是她劫下了她与纪忘川的信件,为了报复她,不惜与陆从白狼狈为奸,设局玷污她。她对琳琅那一星半点的内疚,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什么姐妹情谊,不过是用来搪塞她卖命的假象罢了!
从她假扮人质混在琳琅身边起,就注定她们之间的主仆情谊,最终只是一场虚幻,各有心,总归要撕破脸皮的。锦素心里嫌隙渐生,乌头一事,陆白羽用拙劣的谎言扛下了,旁人不过问,但她切切实实遭受了怀疑和皮肉之苦。琳琅明知真相,却宁可息事宁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聪明,知道审时度势,不可以得罪陆府的当权者。这些她都可以忍受,唯独将她安置在驻清阁成为琳琅的替身,让她头皮发麻,握拳透爪,她恨透了琳琅与陆从白的心计。
陆白羽情绪失控发了一顿脾气,琳琅静静地待在他跟前,任由他数落。待他喉咙沙哑,琳琅奉上一碗茶,“羽哥,润润嗓子,你接着骂。”
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失去一个云淓,换回一个琳琅,对陆白羽而言,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他本已心如止水,安心收拾心情成为琳琅的兄长,但纪忘川与琳琅缘分难续,又开始撩拨他摆动的心弦。纪忘川与芙仪公主的亲事已定,身为朝廷官员,谅他不敢草率悔婚。琳琅曾经满心爱慕的大将军要迎娶别人,此时陆从白各方示好,难保不会占领琳琅空虚的心。他有些后怕,陆从白的心计比他深,冷不防一个错眼,琳琅就被陆从白掳走了。
陆白羽接过琳琅的茶碗,火气消了个干净,又软下语气。“你以后远着点从白,他不简单。有事只管同我说。”
琳琅点点头,应声:“琳琅记下了。”
一切婚俗嫁妆都是现成准备好的,陆从白为了给琳琅最好的嫁妆,不惜挥洒万金,符合长安城首富嫁女儿该有的顶配规格。嫁妆足足装了二十车,陪嫁内房家伙如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等,还有外房家伙如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都是命工匠日夜赶工,选用最好的黄花梨木打造而成。除此之外,首饰珠宝和黄金白银一应俱全,绝不会扫了云淓的颜面。云淓的婚事万事俱备,只差亲迎便可正式入主王府。
陆彦生虽说气得急火攻心,但是米已成炊,如今覆水难收,云淓代替琳琅不得不嫁给王世敬,他这口怨气非咽下不可。如今只盼着王世敬能收敛顽劣的个性,将来好生对待云淓。
迎亲当日,陆府沸反盈天,统府张灯结彩。府上的女眷不少侯在幽兰阁外,等着沾一沾新夫人的喜气。
女方摆了八十八桌,专门招待陆家亲眷和陆氏茶庄有生意来往的商贾。一时间宾客登门,南来北往各地贺礼尽上。
云淓的心情五味杂陈,她羡慕琳琅攀高枝,冷不丁轮到自己身披凤冠霞帔端坐在闺房,她并不如想象开心。她只是个替代品,因为糊里糊涂被强占了身子,倒贴似的奉上了她今后整个人生。她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张宝盈激动地双握拢,虽然这趟亲迎来得太突然,但是事已至此,除了寄望将来,还有何法?
“云淓,入了王府,赶紧生个儿子,才能稳固地位。”张宝盈感同身受,抹着眼泪。“娘就是肚子不争气,一直没有地位。索性,这次你出嫁也算风光,浩浩荡荡的嫁妆一车一车送往王府,那成国公也要高看你一头。”
云淓垂着头,晦涩难忍。“这些嫁妆都是二哥给她准备的。娘,我算什么,捡了琳琅不要的么?”
张宝盈连忙去掖云淓的口,张望左右,幸好房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胡说些什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管好赖,至少你嫁给了当朝国舅爷,看她哪能越了你的头去。”
云淓无法反驳,她还未满十六岁,在情爱之是个稚嫩的弱者,从未有过怦然心动,却已经成为人妇,这一生一世就简单的对付了。她叹了口气,至少她嫁得风光夺目,让许多女子眼红羡慕。有太多人都是对付过了一生,起码锦衣玉食不缺,这就够了。
张宝盈郑重地为云淓盖上红头纱,这一世为女儿操碎了心,看她风光出嫁,八人大轿从陆府出发声势赫赫地跨进王府正门,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她嫁入陆府伏低做小,只能走偏门,不能乘花轿,云淓好歹也是平妻,在位分上就升了一级。想及此,云淓之所以会嫁给王世敬那些曲折污糟的过程就不留心上了。
陆府上未婚的姑娘都侯在幽兰阁外,难得碰上一桩阖府同庆的喜事,大家都围拢在抄游廊下凑一凑热闹。
琳琅和锦素都是未婚的姑娘,怀着少女的心事,免不得来幽兰阁开开眼。云淓穿着华丽大红的喜服,端庄大气站在房门口,王府来接亲的媒人背起云淓,跟前开道的喜娘让围成圈的人群散开,别挡了新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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