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见芙仪,知晓她的身份,屈膝一福,纪忘川拱虚礼,“公主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芙仪挑眉掠过纪忘川看错后他半身的琳琅,相貌流丽,眉眼清透,肤白如雪,较桃花粉嫩,若芙蕖明媚,她清雅地立在纪忘川之后,修长的银杏之下,两人站成了一副妙不可言的卷轴。她更是恨得后槽牙都痒了,这样都叫做一般之色,那何谓天人绝色!
芙仪正色道:“我与夫君大婚不过五日,见面不足两次。如今我若不来这里,岂不是连自己夫君长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夫君日日留恋芳草,可曾把我放在眼内!”
纪忘川不胜其烦,既然芙仪打正旗号是找他,那就随了她回去,正好放了琳琅清静。待她前脚一走,立刻差人给琳琅腾换地方,反正狡兔窟,他神策大将军在长安城并非只有一处宅子。只是这一走,便委屈了琳琅,采葛的人会如何看待琳琅?他想明媒正娶给琳琅正主的地位,可到底情势比人强,免不得担待了外宅子的污名。
除非改朝换代,否则难以扭转,从琳琅嫁给纪忘川的那一刻起,琳琅心里就明白。如若不推翻崇圣帝当权,她一辈子都会压在芙仪之下。
纪忘川淡漠道:“我随你回去。”
芙仪气呼呼道:“夫君这话就好笑了,随我回去,还真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是大江国的芙仪公主,竟然沦落到在贱婢的私宅里找男人的地步!半夏,给我掌嘴,看她没了姿色,还勾不勾得住爷们的心!”
半夏得令,跟离弦的飞箭,冲到琳琅眼前抬一刮,还没有够到琳琅就被纪忘川推了个狗啃泥。“荒唐!我敬你是公主才随你回去!你若再放肆,别怪我不客气!”
琳琅不觉得委屈,忍着脚踝肿痛,反而把腰挺得直。芙仪见纪忘川护犊子似的不让人近身,她撒泼似的冲过去,琳琅不卑不亢道:“公主矜贵,琳琅蝼蚁,云泥之别。公主莫为了琳琅而失了身份。”
芙仪抬要甩琳琅大嘴巴,却被纪忘川一臂格挡下,他的脸色瘆人,恍若白面修罗。他养外宅不思归,如今还对她动粗,罔顾圣上赐婚的尊荣,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什么行仁蹈义,岳峙渊渟的神策大将军,好修养都给狗吃了!
芙仪指着纪忘川的鼻子,恨不得跳上去刮花他的脸。“纪忘川!你就不信我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平时他沉默寡言,少见笑脸,如今倒是微微一扬嘴角,不咸不淡道:“在下失德在先,愧对圣上与公主厚爱,公主大可以去圣上跟前参在下一本,除去婚约,放各自太平亦可。”
芙仪一听这下反而落入了圈套,一声吼,怒道:“纪忘川!你休想!你想跟狐媚子双宿双栖,我偏不让你如愿!”
纪忘川瞥眼看琳琅,她怯怯地立在他身侧,站得时间久了受伤的脚必定疼痛难忍。“琳琅,你回房去,这没你的事儿。”
剪秋看瞅芙仪公主败下阵来,再狠的母老虎也斗不过冷漠的负心汉,可况神策大将军对公主根本无心。剪秋跑上前给公主撑场子,“大将军,恕奴婢多嘴,咱们大江国男子一夫多妻,在庙堂上官员妻四妾是常事,咱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眼下公主与您是圣上赐婚,如今大婚不足月,您就乐不思蜀不思归,说出去废了您的面子,也折了皇室的面子,念在圣上器重大将军,公主爱慕夫君的份上,您便跟公主回府吧。”
琳琅摇了摇纪忘川的,说道:“夫君,你回去吧,琳琅好好的不碍事。”
这一声“夫君”简直打了芙仪的寸,她一个狐媚子何德何能喊纪忘川“夫君”!
芙仪忿忿道:“你给我住口!半夏,撕了她的嘴!”
纪忘川的气势威严笼罩在采葛上,在场众婢闻言却不敢妄动,他阴鸷地瞟了芙仪一眼。心想着,他被尉迟云霆与北地外史戏耍不止,如今被迫娶了一个见面不足五次的女子,还堂而皇之在他的地盘呼呼喝喝。他淡漠的脸色益发难看,罢了,采葛已然不再是安乐窝。“即刻启程回府。琳琅,你随我回府,拾翠微一早我已命人收拾妥当了。”
芙仪来不及发作,却被纪忘川噎下。“公主先行,我随后便回。”
半夏在芙仪腰上捏了捏,提醒她不要再扯火,夫妻俩消消火,将来日子尚且长着,剑拔弩张只能把爷们往狐媚子这头推了。
芙仪大脑空白,也不知是怎么被人架出去的,坐在羽盖之下,把车内饰扔了个遍,还是难消心头之恨。剪秋劝慰道:“公主,大将军不过一时被色迷惑,等新鲜劲头过了就淡了。奴婢瞅着那丫头福薄,在大将军府上住着也好,在您眼皮底下活着,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半夏从旁劝导,大抵也是夫妻和睦,野花迷眼都是一时之类的云云。芙仪虽说心火不平,但新婚五日就被夫君厌弃,在外沾花惹草,她就算回了皇宫怕也会被后宫妃嫔的唾沫淹死。她不甘心,一日没有收服纪忘川,她一日都不算战罢。
芙仪咬牙切齿道:“擎等着我收拾她!”
芙仪公主煊赫跋扈,若是一刻看不住,琳琅怕是要毁在她里。统共才这么几个人知晓琳琅安置在采葛,况且琳琅一直在陆府,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说在长安城认识她的人寥寥无几。如今居在偏远的永阳坊,岂会有熟识之人,消息到底是如何走漏的?
琳琅杵了半天脚腕子又红又肿,芙仪问罪发难当前不好露怯,一直忍着站在纪忘川身后,如今人都散了,她抽空了力气人一下子绵软,幸好纪忘川及时打了把,把她带进怀里照看。“吓到你了么?”
琳琅缓缓透气,她设想过许多遍,真到了芙仪兴师问罪之时,她心里仍旧隐隐后怕。谁能不怕,她活到十六岁,被人指着鼻子骂狐媚子,月氏祖先地下有知,怕是要被气得爬上来了。眼忍着莹莹泪光,“夫君,琳琅拖累你了。”
“夫妻之间何来拖累,难道真要学那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我心里,明媒正娶唯有月琳琅一人。”纪忘川敛容正色说道,“你随我回府,旁的不必理会,闲言碎语只当浮云。既然入了府,我便不能亏了你。老夫人我会去和她明说,我找足礼数娶你,虽有清减了实际,但名目上做足了,不管她要打要骂,横竖有我担着。自明日起,老夫人那头你要晨昏定省,你是纪府上的媳妇,礼数不可偏废。至于公主那头,看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暂且搁置。”
琳琅心里十分受用,绥绥心安,道:“夫君,我知你待我初心不改,只是眼下你与公主大婚,她是府上的正室,琳琅若不向她问安,对她置若罔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纪忘川斥了声,他本就不待见芙仪,今日一闹更是厌恶。“你理她作甚!”
琳琅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说道:“崇圣帝一日,她照旧是神策大将军的正房奶奶,琳琅怎样也不能越过次序去。”
这话结结实实地撞在纪忘川心坎上,仿佛生出了钝角,硬生生刮掉他一层皮。琳琅的顾虑不错,若非乾坤重掌,否则芙仪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他沉下脸,吩咐静如和燕玉收拾随身的细软,让她们随琳琅一同住进将军府,往后她们旁的一概不理,只需要照顾好琳琅的日常起居,至于佟大爷继续留在采葛看院子。
琳琅忧心,扯了扯纪忘川的袖子。“我若同你回将军府,以何身份自处?”
纪忘川百般不忍心,说道:“怕是要委屈你了,眼下我能给你的身份怕折损了你,平妻。”
琳琅掖住他的口,轻声道:“平妻不妥,圣上和公主那头都不好交代。公主正在气头上,要是一状告到金銮殿,夫君前程断送不止,怕是迁怒之下,株连族系,琳琅万死难辞。”琳琅心绞痛,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顾全大局。“琳琅从偏门进大将军府吧。”
历来娶妻从正门入,偏门抬进去的是姨娘。琳琅自贬身份,为了给他少制造麻烦,她与公主针锋相对且有的是会。
他抚了抚太阳穴,邪火往上窜,可琳琅的安排何尝不是眼下最好的打算。姨娘身份顾全芙仪公主的颜面,他也能与琳琅守在同一个院子里,日子必定要谨小慎微过,至少日日得见,不必再两头奔波,只是,不晓得何时才能还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纪夫人身份。
他愧疚不已,讷讷道:“为夫无用。”
琳琅通情达理劝慰道:“世人俗见何必介怀,我晓得夫君心里只有我一人便足矣。”
芙仪公主怒火烧地赶回大将军府,第一时间去了静安堂找纪青岚,把她儿子薄情寡性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纪青岚又是劝慰又是请罪,闹腾了整整一个时辰。
不一会儿,大将军府总管何福周来传信,大将军带着琳琅从西偏门进府了,芙仪听后才稍稍消了阵子火气。偏门进,也算知晓身份,要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她非得砍了狐媚子的蹄子不可。
入府是黄昏时分,冬夜渐长,天色一下子就擦黑了。琳琅入府后,没去拾翠微停留收拾,径直去静安堂向老夫人请安,做足了礼数。
纪青岚四平八稳地坐在酸枝木镶螺钿罗汉床上,八个捻金丝锦线团福大靠枕搭在身后。蔓罗站在身旁给她揉捏肩膀,见纪忘川带着琳琅进屋,只是粗粗扫了眼,而后又闭目养神,等着他们开口回话。
琳琅落落大方地与纪忘川比肩而立,挽了精致的随云髻,纤细通透的和田玉簪插着,芙蓉锦襦袄外搭半臂小衣,如意团彩花笼裙,衬得她眉目如花,身段风流,端正大方。站在她身畔的纪忘川深紫色圆领常服,陪着白玉革蹀躞带上事,脚踏云纹皂靴,衣冠楚楚,掷果潘安。两人站在一道,恰好印成了“天作之合”之景。
纪忘川上前揖了揖,琳琅则屈膝福身。“母亲大人,不孝儿带琳琅回来向您请安。儿与琳琅两情相悦,如今实在是情难割舍,还请母亲大人成全。”
纪青岚叹了口气,说道:“如今都已经这般境况了,我再一味阻拦,倒显得我不通情理。琳琅从偏门进府,想来也是聪明人,明白所处的位置。公主是咱们府上的大佛,得供着。她若是去圣上告御状,咱们可都得兜着走,忘川丢官是小,怕还要搭上性命,这可是你愿意看到的?”
琳琅双膝扑通跪倒在地,双伏地,额头敲在墁砖上。“琳琅晓得,凡是忍让,伏低做小,绝不敢让公主不痛快。”
纪青岚循循善诱,端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琳琅好言提醒。“好孩子,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俩要好,可经不住皇命在上。说穿了,君君臣臣,君主在上,咱们都是臣下,岂有违逆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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