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薄薄的一本琴谱。曲子叫做《水龙吟》。”
琴,白衣是弹不好的,几个指法练来练去,最简单的曲子都弹不下来。可是琴谱还看得懂,背得下。她也知道何副总管已经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掏出了真心,等于交了底,她弄了弄衣带,又不会撒谎,只好把自己最大的秘密给吐出来了。
“小侯将军,是我的春闺梦里人。”
何副总管,轻轻地“啊”了一声,也就闭了嘴。
人和人的缘分确实奇怪,他一个太监,怎么就在这样一个春日的黄昏,和一个少女聊心事呢?
白衣的脸红了一下,双颊粉透透的,格外可人,“全理国都觉得他是大英雄,又是名门望族之后。可他也不是三头六臂。这些日子,我跟着他学军营里的规矩,觉得他要管的事儿太多了。南下的事儿,太危险,所有人都在动心眼子。我第一次听他和皇上汇报计划,觉得他像神仙一样。如今不是了。他总会遇到危险,遇到难题的。可是,我太笨,我不能为他做什么。我琢磨了半天,想起了这件事儿。”
白衣顿了顿,方才的犹豫已经没有了,露出了她在战场上的坚定神色,“事关理国成国的一切,眼前的,具体的,是莫昌殿下;久远的,宏大的,就是龙吟处处月照花的预言,和水龙先生留下的一切。我准备打这个上面起头,了解起来,学起来,哪怕我再笨。我——”
白衣没有说下去。因为后面的话,何副总管已经明白了。
眼前这位少女杀手,只要捏住了事关国运的任何一点儿消息,将不再只是棋子。任何时候,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将有机会帮心上人翻盘。
“真好啊”,何副总管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这样说,“明白了。我帮你。”他唤来最信任、最伶俐的小太监,让他带白衣换了一身宫女儿的衣服。又派了马车,将白衣送走,通过朱红色的高大宫门,静悄悄地踩着宫里传晚膳的点儿,经过一座座压得人抬不起头来的宫殿高高的檐角儿,到了桂香殿后头的皇帝私人小库房。
这里,有一队禁军守着,但是能进出自由、送东西、取东西的,只有何副总管和他底下的人。小太监说“拿点儿东西”,就在禁军校尉眼皮子底下拿把大钥匙开了门,与白衣进去。夜幕低垂,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只把白衣当成何副总管自己私宅伺候的丫头。
库房看着小,进去后意外地大。这里怕火,小太监点燃一个玻璃罩子的小巧手灯,走在白衣身后头,静悄悄地,确实是训练有素。一进门就看到向上向下两个楼梯,都是青铜的,上面,下面,是几十排几乎有两人高的大架子,箱笼罐子齐齐摆在上面,标记着鹅黄签子。
小太监示意白衣往下边走,两个人来到最深处的角落,底排架子上,孤零零放着一个粗糙的木头盒子,打开来,有两粒樟脑丸而已,薄薄的一个小册子,正是《水龙吟》的琴谱。
白衣拿手在空中,挑抹捻揉,试着去记下来。小太监自去忙自己的事儿——总要真的收拾出什么东西带出去、让禁军看到才好。
白衣记好了,小太监亲自接过去,重新弄好,捧着的东西,分给白衣一半,带着她往外走。“姑娘,”他的声音温和妥帖,“一会儿咱们出去,您就跟着我,我是何副总管的徒弟,没人问,也没人拦。我带您在宫里头,能走的地方走一圈儿。咱们也不用说话,等出去之后,您有什么不懂的,您问我。您是去成国办大事的,去了成国,总要进宫的。这成国理国啊,两个国家的皇宫,据说是一模一样的。您把这里走一遭,去了那里,有备无患,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有用,是吧?”
白衣看着他,点点头。她听了他的话,看他锁门,与那队禁军告别,又带着自己大大方方在皇宫里转了一圈。
回去的马车上,白衣问他为何如此。
“嗨,奴才是师父调教的人,姑娘救了师父,就是奴才的恩人。这么丁点子事算什么呢?最好呀,是您吉人天相,平平安安,什么都用不上。奴才等您从南回来,给您倒茶上点心,那才高兴呢!”
小太监笑着,似乎没当回事。
白衣心里头一酸。
这世上,总有这些想不到的、可贵的,善意与柔情。是她以前没想过的。
要赴死了,居然这一切都扑面而来。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任由晚风拂面,大桐城里亮起万家灯火,街上都是忙忙碌碌回家的人。离皇宫越远,行人越多。两边儿楼上,新瓦旧瓦,层层堆叠,月光流了下来,掺杂进红尘万丈里。
活着,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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